那天我来见你时,原本是带了满心关于长途跋涉的烦躁和厌倦,我一步一步地和身边的朋友并肩走着,那一刻我走向的是我将要花费一下午的时间去攀登的不大不小的丘陵——如果我用地理上的意义来形容它。它不过如此,我满心这样倦怠地想着,手心里攥紧了不知所谓的感情。
我看不见你站在那里说些什么但是我看到你的声音荡起的波纹——微微作响着扫过我的耳畔,嫩绿的树叶轻飘飘地离开了枝头虚弱地向我击打过来,我躲避得很狼狈。
我心里忽然涌起巨大的恐慌,我低头看着脚下的草地,我想挪开这双令人厌倦的运动鞋去解放沉默着忍受我的压迫的青草,然而我不知所措,我要怎样摆出姿态,我要怎样抚慰这些我曾经注意过而后却忘记看它一眼的草地,我要把我的双手放到哪里,我要不要把我的表情做出最正常的模式来迎接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慌。
我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在害怕这任意一刻的消泯,我知道当我在说‘此刻’时,我已经错过了它,我知道这一刹那风里带来的春的颜色落在我发间的味道,我知道长风在天空里飒然掠过带给我衣摆的弧度,它是如此鲜明,刻到我的脸颊上,直直地要刻出我两道泪水的痕迹。
你奇怪地望着我,却有一种更加奇怪的了然,就像在怜悯一个从来没有获得过什么赏赐的可怜人忽然在珍宝面前掩面而泣的行为。我不知道你是否懂我,我也不知道路过的人怎么看我,我把双腿收拢到自己的臂弯里,面对着这春天的畅快肆意的风,大声地哭。
原来你还在这里,原来你还在这里,你知道我所懂得的东西正如当年一样,你已经多久没能够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只因为我愚蠢地在躲避,我忘记了你曾经给我的记忆以为这样就能够重新来过做一个更好的自己,可是我忘记了。
我忘记了没有你我如何呼吸,我只能空洞颓丧地欢笑来证明我自己,我有多久没看见你了,用自己的眼睛,一个冬天吗,不止,我已经把你从窗外丢出去了太久,久到我记不得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是你的信徒可我竟然敢说你死了。孤独和空洞是我自寻的苦酒,我忘记了在你睁开眼的时候对你说早上好,我不想这么做,我以为我已经摆脱。
可是我离不开你啊,我的土地。
我在那座山巅上的树丛边,嚎啕大哭。
我听见你对我说留在这里吧留下来吧,而我又一次摇头离开了你。我已收回了眼泪,走进了人类的世界。
你是不是已经习惯了目送或者是放弃。你是一座苍翠色美丽的山,我是你生命里偶然的过客。
这是我对你的告白和忏悔,我甚至知道你根本无法收到从人类的邮箱里寄出的信件,你自有你的活法和年岁,我太渺小,只能为了你的厚爱而哭泣。
请不要再给我你的温暖了,即使你明白我需要它正如需要呼吸一样重要。
请不要再让我感到愧疚,为了做一个更‘完整’的人而苟延残喘着从你的肺叶里汲取呼吸。
对不起。
后来很久很久之后,那个陪我一起去的朋友大笑着说,那时候的她真是不知道我哭得稀里哗啦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