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轰隆隆”几声惊雷划破天际,我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接踵而至的是密集的雨点。我费力地拨开脸上厚厚的青苔,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却并未见到日思夜盼的那副光景,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混沌与昏暗。是啊,这儿早已不复当年,睡得太久,我竟给忘了。在黑暗中不知度过了几个春夏,更不知今夕是何年。我缓缓地闭上眼,不愿再看眼前的污浊。伴着淅沥的雨声,我渐渐陷入沉睡……
“啾,叽啾”那是小灰雀吗?不,不可能,他们早就逃去远方了。“沙沙,沙沙”这是柳枝摩挲的声音?可阿柳它们不是早已不在了吗?“啾,叽啾啾叽”又一声!这些令我魂牵梦萦的声音令我忍不住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正打算再次拨开青苔,却发现脸上干干净净,我毫不费力地睁开了眼。
只见周围澄澈一片,鱼儿们在身旁嬉闹着,绿油油的水草慵懒地舒展着,随着水波正弹奏一曲自由旋律。脚下是温热柔软的河床,明净湛蓝的天空透过水面一览无余。我身上那密密的青苔也不见了,变成了我最初的样子——光洁,露出质朴的青色。河的两岸灿若繁星,春季的芳菲在此尽览无遗。粉嫩的桃花挤满枝头,争相做最妩媚的那一朵,仿若天边的绯霞落入人间。柔雪般的梨花则不那样热闹,只是安安静静地淌着泪,苍白的面庞上是掩不住的媚思。一旁的红杏更是丰姿绰约,舞着一笼薄薄的红纱,恰似少女的眉间朱砂,娇艳不可方物。绿柳着一袭青衫,纤长的枝条柔若水袖,浸在朦朦的青雾里,荡漾着春心。
花枝交拢着,层层叠叠,起起伏伏。微风拂过,激起一道花的浪潮,清香阵阵,如深海人鱼的歌声一般,勾人心魄。花瓣纷纷扬扬,宛如天女散花。红的、粉的、绿的、白的,交织成一场花雨,飞洒在地面与河面,飘向远方传达着春意。水底的红鲤吻着这春日的馈赠,年轻的姑娘们结伴来到河边,折下几根花枝,扎一个桃花冠戴上,末了对着河水照照,却是人比花娇。挑着货担的货郎和农家大婶们在河岸旁摆摊叫卖着,碰上出来玩耍的小娃娃,定会往娃娃手里塞把吃食或新鲜的小玩意儿,笑着用吴侬软语夸一句:“娃娃长得真乖!”
忽地飘起细雨来,大婶和货郎们也不收摊,就近择片油绿的芭蕉叶,便成了天然的雨伞。杏花们未被摧折,却在枝头上淋出了璀然的惊艳。在茫茫烟雨中,一座座楼阁若隐若现,青砖黛瓦更显古朴。
眼前的画面一闪,杏花春雨都化作了虚无。几个工人挥着嗡嗡作响的电锯,只一瞬,岸边的桃树、柳树、杏树等轰然倒下,他们甚至来不及呼救,鲜妍的生命就这样消散在锋刃之下。鱼儿们惊慌失措。它们不知道它们可爱的家园正在经历一场怎样的劫难。慢慢地,桃红柳绿不见了,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烟雨楼阁。河的两边立起了闪烁的霓虹,一栋栋混凝土浇筑的高楼拔地而起。每一寸土地都没被浪费,无一例外地成了那些水泥路面的垫子,再没有一株草能顶开这片“土”去拥抱朝阳。至于我,我仍在河床上伫立着,只是那河床已变成了一滩臭泥,也没有了水草的欢声笑语。我越来越看不清外面的世界,水越来越混浊,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地离去。终于有一天,我的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青苔爬上了我的脸,各种废料堆积在我身边……
“咚!”一块废铁坠落在我头顶,剧烈的疼痛将我从梦境扯出。原来是场梦。梦醒了,我也死了,在那场最后的杏花春雨消失时。我又经历了一遍死亡的痛苦。我是江南碧水的孩子——青石。我生长在一条两岸杨柳依依的小河里,我曾与朝花共迎日出,与鸥鹭共听雨打芭蕉,与河中细沙共赏漫天熠熠星辰。这里是我的摇篮,也是我的墓穴。凶手是人类。
也许人们现在从河旁经过,仍会为之驻足惊叹——毕竟它黑得那样罕见。谁能想到,这条污水河也曾有如画一般的美景,有它自己的杏花春雨?若梦能载我回到那场杏花春雨中,我愿永远沉醉其中,不再醒来。岁月流逝,或许只有我还默默守着这个诗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