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花啊草啊都枯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许的树木仍在苟延残喘着。寒风的兵刃击打着坚硬的车厢,一下一下,呼呼作响。天很冷,但一家四口往上一坐,就理所当然地暖和了。
“闺女,爸那么没本事,你嫌弃爸不?”
我正尝试着将红扑扑的脸蛋迎上窗外寒风,却忽地飘来了这么一句话,它被耳畔的冬风吹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似是驾着风,穿越时空飞入我耳,一点点,一片片,像一颗颗抛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一片又一片涟漪微荡。
车里的气氛凝滞了,所有人都不发声,我不答,任凭自己的大脑放空,只留一丝思绪随着寒风乱舞,也许,在某个未被放在心上的地方,有着这个呼之欲出,却又如梗在喉的答案。
我记得,每一个星期六的中午,我都会准时拨回家一个电话。
我迫不及待地刷卡,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黑色的听筒贴近耳朵,里面传出熟悉的旋律,拉着我的心在空中舞动,越舞越高,越舞越高,却在听筒里传出那一声“喂”时,猛然回收,凑近听筒,专心致志地听。
然后,我会一如既往地,用我强压着兴奋与期待而微微上扬的嗓音,故作矜持地问:“爸有时间来接我吗?”话一出口,我整个人都行动紧绷起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竖起了耳朵。只听电话那头的妈妈一阵轻笑,才道:“你爸他这个懒汉,今天一早就起床上班去了,就为了去接你,你说他这人,也就这点积极。”
“其实他可以多睡会儿。我自己可以回去……”
“就由着他罢,他也就这点乐趣了。”
一通再普通不过的电话,却像是中途掉进了蜜罐里一般,甜丝丝的。
于是,我便会在校门口地势最高的那块地方看见他。他有时披着落日,有时顶着风雨,但总是笔直地站着,身上是特意换上的休闲外套,我知道,他的那身粘满灰尘与汗水的厂服一定正在后备箱里随意地躺着。
他的眼睛不大,单眼皮,是再普通不过的类型,他却总喜欢把自己的眼睛睁得老大,凝望着校门的方向;他的视力不行,有时看些细小的东西要费老大的劲儿,却总喜欢站在那么远的地方,在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学生中找我,这一定不容易。可我却能隔着老远便注意到他高大的身影。
“爸!”我走近他,他慌忙将脸上的焦急,不安与无奈藏起,留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才转身走向停车场,没走几步,他又停下回头看我,见我跟上了,才又继续往前,就这样来来回回许多次,终才舒了眉头。也许,在他眼里,我仍是那个只有他的大腿般高,出门还需他牵着护着的小傻瓜吧。
逐渐,我不再担忧,因为我知道,永远有一个人,穿着自认为最帅的衣服,站在最显眼的高处等待我,即使我姗姗来迟,他也会一直等下去。却不知,我何时,在那个山峦般、孩童般的父亲心里种下了如此多的不安全感。
“爸,不会,哪里有。”我答,即使这个答案没有任何甜言蜜语掺杂其中,即使这个答案也许晚了很久很久。
爸,要知道,风光无限是你,跌入尘埃是你,从十六年前的第一声婴啼,从十五年前的第一声“爸”起,就注定,你是我的爸,我是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