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和祖母吵了一辈子。
可能在早晨因为一颗鸡蛋吵一架。
可能在电视机前因为遥控板吵一架。
也可能在花园里因为一盆花吵一架。
……
我曾以为祖父和祖母之间没有爱情,相守至今不过只是“老夫老妻”的亲情。祖母会在做饭的时候很嫌弃地将祖父赶出灶房,会一边择菜一边埋怨祖父的不是;祖父会在花园里浇花时拍开祖母伸向雏菊的手,瞪圆了眼睛,撅起嘴对着祖母嚷:“去去去,别碰我的宝贝花儿!”……
日常如此,年复一年。
后来某个很平凡的日子,祖母走了,安安静静,悄无声息。祖父似乎也变得安静了。他一个人默默地在屋子和院子间来回,在柴门之内,把一切都收拾妥当。梅花树下的土是新翻的,散发着朦胧的香气。倒下的篱笆已经扶正,新添了竹枝。祖父倒出一壶酒后,还把坛子原样封上,把酒拿到小炉上,用文火温热,就可以驱离料峭寒春和满身的孤独。
如果祖母回来,她一定会发现,柴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屋内还是原来的样子,老照片挂在墙上,用桦木做成框,有旧时光的味道。只是这么些年,南墙下的雏菊开了谢,谢了开,融化成了软软的泥,祖父也没有心思打理。墙角的石凳上新落了几枚竹叶……祖父常常坐在院子里,望着石凳发呆,想着一个关于祖母的比喻:在晨起的窗前,珠帘轻卷,轻柔的光线拂过眼睑……以前的日子,祖母就坐在凳子上,捧着一部宋词,轻吟着“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月光溶溶,杏花疏影里,祖父用每一个夜晚给她写信,一封又一封,一叠又一叠。
祖父常常对我说,你奶奶要是回来问起我,你就说“爷爷很好……和今天的天气一样好”。其时,外面可能正下着雨。
但我知道,祖父的信再也不可能送达祖母的手中。从那些信中,我也知道了祖父原来对鸡蛋黄过敏,祖母天天监督着嘴馋的祖父;祖父喜欢将电视屏幕亮度调到最亮,祖母担心着他的眼睛;祖父喜欢打理花园,祖母怕他太劳累,再犯关节炎;而雏菊是祖父祖母的定情信物,祖父一直珍视着,视它为宝贝……
两位老人,用独特的“关心”,吵了一辈子。
我原来以为爱是一枚钻戒,是两本红色的小本,是一次无所畏惧的远航,心照不宣地触礁……可电视剧中的爱远没有祖父祖母这婚姻来得坚定,深情告白的台词也远没有祖母为祖父亲手做的臊子面令人感动。那些所谓的爱情在现实面前常常显得苍白无力,也许现实面前很难再有《山楂树之恋》那样纯真的相爱,更多的很可能是《匆匆那年》里方茴和陈寻那样的相爱无果。
但我的祖父还在全力守护着那小小的一方纯情,须发尽白,却依然坐在祖母的坟前,摆上两盏清酒,看坟前的雏菊泼泼洒洒地开放。
那么,爱是什么?心中的答案已渐渐明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