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眼前一片漆黑,重见光明时,已是另一番天地。目光所及,云雾缭绕着远山。一道深渊横在近前。有一人坐在那里,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辞。细看那人,挺直着背,披着长发,穿着白衣,左手提一酒壶,时不时仰头灌一口。我走近,那人转过面来,长须随风,已是湿透,估摸着是被酒弄的;敞着胸襟,形骸放浪。见他在打量我,我道“足下何人?”那人收回目光,转头就是一口酒,道:“酒鬼罢了。”我摇摇头,他不再理睬我,盯着深渊,嘴里呢喃,在他身侧坐下,又听那人说:“你是人,是鬼?”我学着他的语调:“先生是什么,我就是什么。”那人哈哈大笑。道:“那就是鬼了。”说着把酒壶抛给我,我接过毫不容气地灌了一口,一股热劲上涌,险些没呛得眼泪直流。他一把夺过去,嘟囔一句:“暴殄天物!”就不再理会我这凡夫俗子”,盯着深渊。双眼迷离。我循着目光望去,差点儿没跳起来:深渊之中,竟有画面浮现!
有一青年乘船,负剑临江前行。手中拿着酒壶,时而灌一口。趁美月色,晚风不惊。青年白衣随风动,双袖拢乾坤。仰望明月,俯视大江,青年高呼:“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身旁那酒鬼见到这一幕,哈哈大笑:“昔日我也年少,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我瞳孔收缩,这酒鬼,莫非是他?
青年来到了长安,拿着诗作四处拜谒。有人看完青年所作,大为惊叹,拉着青年的衣袖。盯着青年打量了好长一会儿,才道:”子莫非‘谪仙人’耶?”那酒鬼灌了一口酒,道:“我父是商人,我不能科举。知章谓我是‘谪仙人’?可我倒不如凡人了。”我摇摇头,不说话。
又不知燕归几度,霜冻几重,青年已过不惑。这一日,他难掩心中狂喜,几次放声大笑。随着车马,已是中年的他人生第一次踏足皇宫。前方有一金顶大轿,下方七宝床上,有一对男女并坐。男子见中年到来,起身快步走近,中年连忙下马,对着身穿龙袍的男子欲行跪拜。男子止住,携中年之手共赴七宝床。亲赐食,与共谈。翌日下诏,请中年供奉翰林。那酒鬼在这其间已饮酒几次,缓缓道:“他太小气!连个宰相也舍不得,竟让我做那御用文人。‘我辈岂是蓬蒿人’?终究是‘蓬蒿人’啊!”
画面一转,有一宦官站在中年身边,中年已烂醉,那宦宦扶他坐好。身穿龙袍的男子端着醒酒汤,亲自给中年喂至嘴边,轻声道:“可为朕诗一首?"中年闭着眼,抿抿嘴、将醒酒汤吃下,听得此言,眯着眼:“写什么?”“美人。”中年抬手,示意笔墨伺候。男子一招手,贵妃将文房四宝呈上,亲手磨好墨。中年一伸腿,对官官道:“脱了。”宦官脸色一沉,见君王在瞪他,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中年的靴子脱下。中年微微颔首,稍作思索,写就佳作三篇。君王大悦,令人赏赐百金。那酒鬼先是大笑,而后又皱眉:“云想衣裳花想容?还是可怜飞燕倚红妆?”终究‘使我不得开心颜’啊!”
青年走了,带着一身孤傲离开了长安。前方何处?道是洛阳。遇上了与自己平分大唐的好友,这是青年失意后的洒脱。那酒鬼又笑了:“子美小我十一岁,当时羡我不得了。‘白也诗无敌’,哈哈!无敌!"我望着这位诗仙,虽说是笑语,可眼神分明透着落寞。
青年老矣!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从豪情万丈“仗剑去国”,到穷困潦倒、流浪长安;凭才气打动君王,“大笑出门去”,又得罪权贵,无奈离京;游遍了大好河山,看尽了人情世故;金戈铁马中险些丧命,又幸得大赦而返。他说他
累了,投奔了族叔,愿就此安定。饮酒江上,泛舟当涂;清风徐来,明月不惊,诗人仰天大笑,追月而去。画面,终了。
那酒鬼手中壶里已不剩滴酒,他撒泼一般将壶抛入深渊。朦胧着双眼,朝天躺下,长出浊气,道:“人生须尽欢呐!千金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我喃喃道:“杯中物,当真解忧吗?”他不说话,似哭似笑。我知道,他又醉了。晨曦文学社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