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白发满头。
窗外似乎仍飘着小雪，老屋的房檐上青苔显得越发青碧，幽深幽深的像一双深邃的眼眸。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当时还如花似玉的祖母用手抚摸着自己嫁衣的布料，她用自己裹着的小脚塞进准备好的鞋，一步一步地走出门去，她心想未来可能只是她看不见的远方。青青翠翠的秦岭隔断了她不定的目光，她的眼前飘起来雪花，笼罩了茫茫前路。
祖母说过，我素未谋面的祖父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对她很好。但是这是一个大家族，数代多支的成员聚居在一起，作为家中长子，各种家庭矛盾，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里像一根根不知从哪里抛来的丝线将祖父五花大绑，让他透不过气来。终于在一个深秋的夜晚，他由于无法忍受而偷偷地离开了这个家，像一只飞蛾一般咬破蚕茧远走高飞，不知所踪。
下雪了，祖母说了。祖父离开第二天的清早便下起了小雪，好像是要完完全全地掩埋他生活过的痕迹。而祖母是不知情的，清晨起来，大梦初醒，她的心好像被冻住了。她举起来手上的剪刀，刀锋凛冽，泛出白光。许久，她还是放下了——她还有两个孩子，她是一位母亲。
外面依然很冷，单薄的雪在空中反复盘旋，落在地上，还是很快就融化了，毕竟宽厚的大地胸脯还残存着些许暖气。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难以想象，是一个怎样的奇迹让一个女人在那个时代与她的孩子活下来。
“哭？我顾不上”祖母回答道。孩子要吃饭，孩子要穿衣，孩子要上学……家里穷得一无所有，但这些都得自己想办法抗。给孩子千方百计填饱了肚子，而自己饿的时候连玉米棒里面粗硬的芯子都能嚼完。祖母说她从未想过祖父，也从未恨过祖父。但每年过年时，祖母总是呆呆地看着门外，“他也有九十多岁了吧！”祖母甚至会笑，露出她没有牙的牙槽。
凡尘路上独自行走，泪水打湿衣袖，清风拂过诺言，那时候，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那天，祖母又从柜子里翻出他的嫁衣，“其实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婚礼，他直接就把我接走了。”嫁衣早就褪了颜色，上面的花纹也看不清，样式也走了样，显得灰蒙蒙地，就像祖母眼中的翳子。
“他不会回来了吧，离家这么多年也不再回来了吗？”祖母又突然问。
“他是谁。”一个和我一样未见过祖父的的小辈问。
又是冬天。再也听不到祖母的叹息声了，她坐在炕角的被窝里，面色平静，无悲无喜。好像雪从枯枝上滑落，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丝声音。
或许，它的声音，已被茫茫的大地倾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