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卧槽,借将抽车啦!”我开心地叫嚷着。爷爷笑了起来,额上的纹路与脸上的褶皱交连起来,成了黄土高坡纵横的沟壑,又露出没有几颗牙的嘴,嘴唇向里凹陷,活像没有包馅合不拢的包子皮。我看着抽掉的车,思绪飘向了童年生活……
童年的生活里有一辆自行车。那是微凉的清晨,小小的我背上书包,蹦蹦跳跳走下台阶,爷爷已把那微红的自行车停在自家门房前。然后用稍破烂的抹布擦拭一下车座车把,有时还会拿出“万金油”润湿链条,之后爷爷骑上去,慢慢地加速。我便会带着刺激和些许害怕跳上后座,在很轻的吱呀声里去学校。路并不远,沿途有很多广告牌,爷爷总让我念广告牌上的字。有的经年未换已烂熟于心,可我还会大声读出来;有的新更换了文字,爷爷便用陕西话先读几遍,再让我识念一遍。爷爷很瘦,可在坐着的我看来,那身影如山般威严,他速度并不快,可他带着我载着朝阳,载着余辉,用自行车飞快地载过了我童年生活的美好。
刚开始学下棋,爷爷总会在开始前摸我的头,笑着说让我一个“车”,可我总是被爷爷杀得只剩一个“光杆司令”。我便嚷嚷着要悔棋,还要悔十几步,这时爷爷会略带严肃地说:“娃儿,下棋落子生根,一步一错会满盘皆输啊!”我却听不甚懂这些,要爷爷让我两个“车”。或是催着他出门,爷爷站起来,我望着他高大精干的身影,拉着他的手走出门。
“给,娃儿”,手中鲜艳的四色风车在阳光中熠熠生辉,我一手牵着爷爷,一手举着爷爷给我买的四色风车,大声唱着“大风车吱呀吱呦呦地转……闪光的四色风车,咿呀咿呀的歌声,仰头望,阳光里爷爷胡子的轮廓,这一幕让我童年生活的记忆变成了金色。
蓦地一下,那金色如白驹过隙般闪过,似乎是一瞬间,我已长成与爷爷并肩高的少年。我收拾好棋子,扶着爷爷出门。爷爷已半身不遂,走路拄拐杖。一步一挪,迈一步还要蓄积很久,活像天边缓慢转动的破水车。
我推着轮椅车,俯视爷爷满头的白发,他整个身体像是蜷缩在车里,脊梁弯得很深。我竟一时想不起那自行车前座宽厚挺拔的身影和出门时仰望的高大站姿。
推着爷爷出了院门,他和老友们闲聊起来。看着面前的车水马龙,他打趣道:“这可真是宝马雕车香满路啊!”说完还要向老友们夸赞我的懂事,我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眶湿润了……
是啊,不管是爷爷吃掉我的车,还是我抽掉了爷爷的车;不管是爷爷骑车带我,还是我推着爷爷;不管那风车在何处已蒙上尘土,亦不管这眼前的川流不息,变化无穷。我和爷爷的真情从未变过。
生老病死,命之行也。在时光变幻莫测的年轮中,一圈一圈辗压出那不变的传承:爷爷骑车陪我长大,我推车陪爷爷变老。生活精彩如浪拍岸,一次次澎湃后淘洗出真金,致敬生活,致敬这一圈圈时光年轮刻在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