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里,白昼更加深沉的没入无尽的黑暗,破败孤寂的田地,隐匿在静谧的角落。门前风萧瑟,外婆照例不能出门。
她病了,骨髓炎。辗转了一个夏日、半个中国的治疗,未曾取得进展。病痛将她压在轮椅上,动弹不得。肌肉的萎缩使曾经体态丰腴的她皮肤松垮,圆圆的脸凹陷下来,骨的轮廓清晰可见。我犹记外公曾赞她年轻时“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妈妈也称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在我眼里外婆知命之年也余晖烁烁。那时啊……
夜雨淅沥,从黑暗中传到我耳边,恍若我已逝的童年时代沙沙地到来——
陡峭的山坡上兰竹纤细挺拔,郁郁青青,一条狭而崎岖的小道穿过这绿色的海洋,绕过重峦叠嶂,通往清泉之源。外婆爱把我背在背上,走过曲折蛇行的小道。那时她年过花甲,头发却黑黝黝,若丝绸般光滑,似瀑布般倾下,在阳光下有亮亮的光。我总忍不住闻闻,是桂花发膏的香,柔顺又好看;外婆的背是宽厚的,隔着粗棉布的衣服也能感受她有力的心跳;外婆的步伐是稳健的,像家里的床,给我幸福感。
她的爱不若宽阔汹涌的大江大河,却是那山间一眼清泉,清澈、甘甜,涓涓细流,汇成一片汪洋。那坐在泥土里以枯枝断梗为戏的时光,身后总有外婆温柔的呼唤。
青阳逼岁除,外婆的头发几近全白了。再没有桂花甜甜的香。那个微笑着的、健硕的她在渐渐远去,只留下瘦削的背影,她再不能走路了。我见她望向这里,嘴唇嗫嚅着,声音微不可闻,目光却如因风起皱的湖面,闪着粼粼的波光,那恍若过去的温柔让我些许恍惚。我走近,想闻一闻桂花发膏的香,却是忘记了,今非昔比。苦涩的中药味使我回神,坐下来。她说:“多穿衣服。”之后便因呼吸不畅剧烈喘息,脸色纸一般苍白。我握住她的手,愧疚、担忧、感激,几种心情如丝如缕,缠绕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那是泛着浅浅笑容的脸颊啊!那是教会我行走的温暖厚大的手啊!如今瘦骨嶙峋。年幼时,双手常是冰凉的,外婆总用她的大手包住我的小手,让我汲取温暖。现在,我有温暖的手,她却失去了。
外婆的生命有如在脆薄的独木船里挣扎,而我只能站在生命的河岸纵声呼唤,呼唤那耗尽一切来爱我的人。我不愿“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只愿在外婆生命旅程的最后一段,怀着感恩之心,与她紧紧相拥,回望那灿烂春光,繁花似锦,柳绿桃红;再见那静谧秋空,片云高挂,山色清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