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血红的蜻蜓,半个巴掌长,满天地飞个不停,晶莹颤动的翅膀上的脉络像血管一样,沐浴在同样血红的夕阳下,汩汩流着生命气息,简直要发了光。
他们很随意很轻盈地落在外公拉的草垛上,扑扇扑扇地,要么平稳地端着翼,和黄灿烂的草垛织出了浓重又轻甜的气氛。我随外公缓慢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地踱在田埂上,总想偷偷去捉,却总一触即飞。这时候,外公就像后脑勺长眼似的,发出断续、带咳的笑声。
草垛会被一小车一小车地拉回去,然后在我家门前的空地上堆成一面又一面厚实绵软的墙。有了这些草,烟囱里面会飞出悠长的烟,桌上会摆出热乎的饭。
家那边有个说法,谁家的草垛越多,谁家粮食越足,烟囱里的烟也越粗,大概在当时,是那么个道理。
我们家草垛多,而且高,傍晚的时候我就趴在上面,看更高的炊烟,看它慢慢从房顶攀出,不费劲似地,晃悠着就上去了。
烟变淡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母亲,奶奶,外婆的呼唤。到饭点,于是整个村子,从村头到村尾,都扬着高高低低的乡音,高亢且饱满,蓦然发现自己还饿着肚子呢。“蹭蹭”两下从草垛上跃下,却往与家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路逆风,草味儿的风灌进嘴里、喉咙里,眼角掠过的除了田野还是田野,跑到浑身舒畅,将或唤或骂声抛在脑后,融入清亮的月色中。
怪不得古人称自己为“草民”,哪个老百姓不要同草打交道呢?也许在他们看来,草虽低贱,但坚韧得令人动容。
冬天塞进炉膛的首先是草,待火旺些了再添柴,否则很难驱除体寒,最喜欢同外婆挤在锅膛前低矮又油亮的小长凳上烧火,任由眼睛盯住跳跃鲜亮的火焰而被灼地发干发痛,黑色的细末从膛里游魂似地飘出来,沾住了我的眼睫。炉膛前是母亲在烧饭,锅铲大刀阔斧地翻动,动作间带出油盐的香味来。
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了碗汤,“咔”地拧灭了燃气炉,淡淡地说:“吃饭了。”
我连忙应了声,热浪扑到脸旁的温暖灼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干草味儿,在我的记忆里乱窜。
呛得我要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