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远方的炊烟。它攀上了近旁的杨柳儿,淌过了乌青的瓦片儿,绕着那微翘的屋檐儿,隔了那般远,似乎仍能嗅到勾人味蕾的气息。
这大概是最后一缕炊烟了。瞧,那河对岸幢幢美观的小洋楼,烟囱什么的又如何存活呢?我又看了看天边那朵烟气,若说天是蹙眉轻啜的病女,它便是那眉宇上的愁云片片。
将脚从溪水中抽出,赤足踏上田埂新长出的细草,逆着风奔回家中。炊烟静悄悄的,它温和柔软的姿态仿佛能沁出淡淡的笑意。轻启柴扉,爷爷正往桌上端菜,紫色的脸被热气熏得冒汗。“又上哪儿疯去了?吃饭倒是晓得。”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笑了。
家很小,但是只有我们两人,又显得空落。也许就像外头的炊烟,我们也是被“剩下”的,而同时,孤独也被留下了。一张八仙桌坐了两个人,倒是宽敞。我夹了几筷子青菜,忽地问道:“爷爷,炊烟会孤独吗?”爷爷一愣,随即笑了:“傻孩子,炊烟又不是活物,怎么会孤独呢?”“可是……它的家人都不在身边啊。”爷爷的笑容一滞,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又挤出一丝灿笑,将皱纹挤得如同刀刻:“诶……说什么胡话呢,吃菜、吃菜!”
我闷头扒饭,想着,是不是没有价值了,就会被剩下呢?人们再也不稀罕炊烟,便将它剩下,可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再也没有一缕炊烟属于自己?
夜里,纺织娘叫唤得不知疲乏,月色透过树影泼墨了半面墙。爷爷正在洗碗,我本无意路过,却见他忽地用手背压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着咳嗽声。也许那咳嗽声本该如碎石的猛浪阵阵灼心,也许那心肺处正有浊气胡乱奔走,但他一言不发,而我一无所知。爷爷是被我“剩下”的人吧?我用孤独与怨愤回应他的关怀,我把困扰我的寂寥化作尖刀刺向孱弱的亲情……何其自私、可悲!
我站在爷爷身后,流下一滴泪,最终泪流成河。
没有谁愿意被剩下,但在这个世界上,你总不会被所有人抛弃。记得不要轻易将他物剩下,记得善待站在你身后的一切。
坐在溪边,我看见炊烟渐渐升空,躺在天的怀抱里。在远处的家中,爷爷在等我。被剩下的,也许最为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