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疼表姐,爷爷疼我,全家人都这么说。
奶奶喜欢姑姑家的孩子,我从小就知道,她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对银镯子送给表姐,一只也不给我留,说是好事成双,拆开就不吉利了。小时父母忙,把还是婴孩的我送去爷爷家,夜晚,奶奶总是抱起表姐哄她入睡,却把更年幼的我撂在一边,于是爷爷心疼地抱起我,一个大男人,总是不如女人细心的,兴许是不小心碰疼了我,我张开小嘴深吸一口气便开始哇哇大哭,引得刚刚安静的表姐也附和着我哭起来。于是在那个静谧的夜,两个女婴的哭声与乡村的狗吠声交织成一曲杂乱的乐章。这时,奶奶只得先来哄我,声音却不像先前那般温柔了,隐约带着点烦躁和厌恶。
七八岁的时候,我依然喜欢住在爷爷家,这喜欢自然是与奶奶没有一点儿联系的。相反她,于我而言,奶奶是那砖瓦房中唯一不协调的因素。夏日的骄阳下,两个女孩儿在草地间跑来跑去,追赶着飞舞的彩蝶,一个穿深色中山装的老头儿轻巧的用帽子扣住一只彩蝶,小心地将那挣扎着的小东西捧在手中,盛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递给身旁扎着小辫儿的女孩。没错,那女孩是我,爷爷捉住的第一只蝴蝶总是我的,许是在弥补奶奶欠我的爱吧。回到砖瓦房中,奶奶已在院中等待了,但她等的定不会是我吧。晚饭不必想也知道,定时表姐爱吃的,奶奶从不会迁就我。
还是在七八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当时对“死”的概念还不甚了解,仍保持着小孩子的天真烂漫,整日嬉笑着玩耍。奶奶红着眼骂我“白眼狼”,我却茫然。只是在几天后,突然意识到爷爷不见了,才抱着那一堆玻璃瓶哭泣,爷爷就如瓶中的蝶,再也不能陪伴我。
从此,我与那砖瓦房疏远了,只在节假日里跟从父母去一次,却也是刻意的晚去早归。而每次去时,奶奶都恰好在门口,一看见我就转身进了屋,准是不愿看到我,我心想。于是隔膜日益加深。
直到奶奶的六十大寿,我陪弟弟在院子里踢球,一不小心球被踢进了屋,幸而没有砸坏东西,我进屋去捡球,却听到奶奶在与另一个人说话。“这世上哪有疼外孙女,不疼亲孙女儿的理呢?只是这丫头打小身子弱,总不能一直惯着……”是奶奶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饭桌上我才发现,几乎每个盘子里都是我儿时爱吃的,虽然长大了,口味有些变了,我却拼命地将食物塞进嘴里,直到再也吃不下。这满桌的菜肴是补偿吗?不,没有亏欠,又何来补偿?当天,我破天荒地要求留宿,奶奶的眼中掠过一丝光亮,又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夜晚,乡村的狗吠让我想起几年前的夜晚,那时的月光像今天一样柔和,但现在我对她已没有误会,甚至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奏着爱的交响曲。
每次节假日的“恰好”其实都是她在刻意等待,那谁又知道多年前她在砖瓦房的守望,真的不是为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