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默的黄昏,她在悄静的窗台前暗影中,目光呆滞、茫然地望着窗外两高楼间距的一切,她灰黑的上衣,白发凌乱和脸模糊成一团,我望着她几乎没有力量蠕动的黑影,仿佛看到了生命轮转,岁月无情的眼睛,禁不住生起了昙花易散的悲寂。——题记
当满屋飘绕青烟,从厨房传来焦糊味时,我大呼“不好”,知道炒的扁豆可能焅上水,糊了。我急忙跑进厨房去拔电源,往锅里添水降温。妈妈也闻讯跑来帮忙清理,还不停地责怪我这么大了做饭也不小心。妈妈在忙碌中不经意地让我朝前看正对着的二号楼。我顺势看见前面二楼的一个窗户里有个身着深黯衣服,两鬓苍苍的老奶奶,在隔着锈迹斑驳的防盗窗向我们这边张望。她可能是被刚才的糊焦味给熏得,有青烟飘进她的房间,或许她疑心我家起火了的吧。妈妈告诉我,她早就注意那个老人了,看到她好几次像今天这样似的,向外张望。
不久,我也又见到了她。那是夏日礼拜天的下午,两楼间的空场上有很多的小朋友玩游戏,我和妈妈打羽毛球,恰巧在老人的窗下。大约是我们的嬉笑打扰了老人,我在接发球中斜睨到她:她悄静地站立在窗台前暗影中,目光呆滞,茫然望着窗外两高楼间距的一切,她灰黑的上衣,白发凌乱和脸部分不清的模糊的一团,我望着她几乎没有力量蠕动的黑影,仿佛看到了生命轮转,岁月无情的眼睛,这是一副怎样孤苦憔悴的眼神啊,眼前的一切曾经是那么的熟稔,大约发生在五十年前吧,如今,如同牢笼的楼房成了她身心的桎梏,埋葬着她毕生的欢娱。她凝滞的眼神充满着无限的眷恋和哀怨,在黄昏沉寂的空气中徘徊着。遥想在三十年,或许四十年前,她那时也许正是一位天生丽质、倾倒众生的少女,曾经有过青春的幻想,拥有过纯真的爱情,无数的鲜花和喝彩;也许她正是一位普通贫穷家庭出来的女孩儿,曾经遭受过风霜的侵袭,爱情的委屈和折磨,一般女人生儿育女的磨难,然而一切的一切都被无情的年华毫不吝啬地凋剥了去,逝水东流,徒留下这无尽的怅惘。她可能是拄着拐杖在榻前挪移的,看那微颤不稳的身影,定是一只手在握着拐杖,另一只则扶在塑钢窗框上。她多想走出这间牢笼,自由自在地走动,像窗外的我们一样。
每天黄昏,每天黄昏,她总倚在窗前。
每天黄昏,每天黄昏,我总会从楼上望见她倚在窗前。
因为早晨我要早起上学,老人身体虚弱恐怕难以起的那么早。中午我一般只会在学校和家里度过,楼间距内的大人孩子无不形色匆匆地赶着,自然少了光景,老人也只有索然无味地或坐或躺在床上。晚上太晚是看不见老人的,街灯惨白,黑的树影晃动出凄凉,老人往往拉了窗帘与无聊的黑夜相伴。老人怕是没有了老伴,因为我在那个窗口里从未见过其他人,他的老伴儿和儿女等其他人,她是个孤独寂寥的老太太吧。有着一个晚来无家可归的鸟儿一般的孤魂,我经常这样喟然叹念着她。
老人心里怕是装满了一生的沧桑,曾经地争吵、斗气、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追名逐利,在惨败垂危的今天,这生命的尽头,都显得那么得卑微和渺小。她内心肯定积蕴下了善良和慈爱,要不,邻居阿姨叔叔吵架,别人都没有看的,她却站立在窗前张望呢。她一定是想说什么的吧,我难猜清楚,但我肯定她会想:别吵了,韶华易逝,缘分难得,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呢?她肯定想起了她的老伴。那该死的,生前常跟我怄气,净为了句话,为了点鸡毛蒜皮,最终你不是带了一肚子的不快走了,多愚钝的家伙!
她肯定没有很多的积蓄,否则即便是满堂儿女都有忙的,她也有雇佣人陪她说话、喂她饭食、甚至走出这间牢笼。就是到敬老院也比这样强,万一不行了的话,不是还有工作人员来照顾?
自从那天黄昏我看到二号楼窗前的老奶奶,她的样子便装到我的脑子里。我走进厨房做饭、洗碗,总会有意无意地去望那个窗口,我知道,只要能看到她,她一定是还活着的。看她,这成了我进厨房的一个无形习惯;想着她,这成了我的一个心结支柱。
每天黄昏,每天黄昏,她总倚在窗前。
每天黄昏,每天黄昏,我总会从楼上望见她倚在窗前。
街道上的落叶日渐增多,秋风更烈,窗外的两棵白杨树有几处已露出了光脱的秃枝。那日我因考试成绩不理想,很气恼。傍晚倚了楼头,当着萧瑟的寒月寂寞地望着对面的二号楼。我忽然想起,有好几个黄昏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我立即开门走进厨房找最佳位置来探望,依然是空洞的窗口,锈迹斑驳的窗网里是漆黑的夜色。我预感,她已经走了。
然而世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黄昏,在楼间距内的水泥地上依然有小孩子们的嬉戏;偶尔还能传来楼上邻居的争吵、打骂声。没有人在意一个孤寡老人的去留,没有人留意那双倚在窗前的黄昏的眼睛。
我对于老人近在咫尺,从发现她至今已有无数个黄昏时间,然而我未曾认识她。没有跟她说过一次话,听见过她的一句话。然而,她倚窗漠然的样子却深深地刻进我的心里,每当生活失落,心情萎靡堕落时,我都会觉得有一双黄昏的眼睛在注视着我。
每天黄昏,每天黄昏,她不再倚在窗前。
每天黄昏,每天黄昏,我依然能从楼上望见她倚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