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数字停止，屏幕再次黯淡。那句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从小，我就不喜欢把想法说出口，特别是表达喜爱之情一类的。那时，每当亲戚问：“喜欢爸爸还是妈妈？”“都喜欢”我的回答通常是这个，纵使心里天平早已倾向母亲。当年那个小孩，总是受着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在她的世界里，母亲是给糖的，是温柔的，故而带着甜滋滋的气息，哪个孩子不爱甜呢？
曾经幼稚的小孩渐渐长大，母亲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大度。每当成绩下滑便反复唠叨；不再温柔，要买小吃时不会笑着给钱；不再无所不能，向她询问问题时，她不再对答如流……那个甜滋滋的妈妈不见了。
也许是所谓的“叛逆期”，一段时日里，无论母亲做什么，我都从心中觉得是她的自私自利在作祟，她就像一个无情的压迫者一般。于是我开始反抗这“不平等的压榨”。不理会她的话，不吃她做的菜，不和她讲关于自己的事，直到那一天。清晰地记得，那是个星期六，泼墨如漆的夜幕，只剩几盏微弱的灯火孤独地亮着，屋内响起尖锐的声音，所有的不甘和怨恨在一瞬间爆发。最后，两张布满泪痕的脸，两个终于平静的人，断断续续地倾诉出心声。这一夜，抽泣声中，是愤然，是委屈，是悲伤，是悔恨，是理解……
我慢慢地发现母亲的好了，也慢慢地厌恶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每每将自己看成曾经的母亲时，总会忍不住簌簌地流泪——我想起了她所受的不公，当她的孩子将她的关切和保护视作恶行时，她该有多么难受！
时至今日，母亲越来越像个儿童，她在我的眼底矮了，说话也带上些许的俏皮可爱，心态竟愈发年轻起来。然，岁月从不因世人而放缓步调，傍晚散步时，我无意间瞧见了母亲乌发中掺杂的银丝被微凉的风扬起，在路灯的光下如此刺眼，如淡紫的绣球花丛中冒出惨白的一朵，破坏来之不易的和谐。像惊弓之鸟一样，我忽地震悚而哀愁了。原来。母亲并非表面那样年轻，她在不知不觉中老了……我不敢去想多年后的情形，彼时，母亲是否还能像今天般地与我谈笑风生？心疼，但话到嘴边只成淡淡的一句：“妈，您都有白头发了。”
那次后，我开始体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含义。好几次，看见母亲劳动的身影，总想去抱一抱她，说句“辛苦了”。但到最后也不曾说出口，这大概是早已习惯的相处方式，想要改变，又无从下手。
对母亲的担忧，只能变为打趣。在与她聊天时“无意”提及，而感恩与爱，也只是在她为我做了什么大事再装做“自然”地倾诉。她许是没有察觉的，因为她听到后的回答总是“你这孩子，嫌我老了是吧！”“好喽，给你买东西就喜欢，不给买就不喜欢”之类。我不止一次地想告诉她：“妈，您错了，我对您的爱是真真正正从心底出来的。”可我没敢说。
我本来想打电话，对母亲说句简单的话：“妈，您辛苦了，我爱你”。电话接通，倏地有种似是“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只好演变成讨论学习。直至“通话结束”的字眼出现在屏幕上，原先酝酿许久的话，仍是未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