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烦!”我又一次对你喊道。
你是我的外婆。从我上初三后,爸爸妈妈请你进城陪读。
你的学历停留在高小阶段,你说当时学习内容就是大声朗读《毛主席语录》。我跟你没有共同话题可聊,可你总爱唠唠叨叨。吃完早饭,我见还早,打算坐一会儿再上学,耳边又开始轰鸣:“喝水没?”“多穿秋裤呀!”“还看手机,我告诉你妈妈!”……
随着我的一声吼,你沉默了。佝偻着背,低头擦桌子。你的隐忍让我得寸进尺:“从前你没来陪读,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时,我自己也搞得定。”你闻言,不安地在抹布上擦着手,嗫嚅着:“那我今天搭车去你妈妈学校,她从早忙到晚,不知吃饭依不依时。下午放学你自己在外吃饭,自己开门回家做作业。”我不以为意——正好耳根清净!拿起书包就冲出家门。
上完第六节课,教室外站了很多家长,我却不抱希望。刚才有同学调侃“别人家的妈妈”来对比自己家的啰嗦妈妈:
“茫茫宇宙中,有一种神奇的生物。这种生物不打麻将,不拉家常,家中纤尘不染,四季鲜花不绝,天天就知道上班做家务陪孩子读书。上班时她比希拉里还叱咤风云,下班时她比空姐还和风细雨,陪读时比教育专家还能预测命题方向。这种生物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带出门别人都认为是孩子仪态万方的姐姐,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帮班级排节目非常在行,柴米油盐酱醋茶种种拿手,私房菜美味还营养,吃得孩子高又壮。”
是的,这是“别人家的妈妈”。我的妈妈不啰嗦,但也经常无暇陪我。她是高中班主任,除了节假日回家,其余时间都呆在学校。每见同学与妈妈日日厮守,我不免会感到失落与怨艾。比如下午的家长会,她会有时间到场吗?素日都是爸爸管我的学习,但今天,他一下午的课,还有晚班。
我帮班主任分发资料,指引家长去自己孩子的座位。一个熟悉的中年女子微笑着款款走进来。是的,那是我妈妈!妈妈给我留了一封信,我不复失落,只有对与妈妈再聚的期待。
家长会后,妈妈赶着返校守晚自习,甚至都没时间陪我吃顿晚饭。而我,独自回家。走到楼下,想起你不在家,提前翻找钥匙。可是找遍整个书包、两只口袋,不见钥匙踪影,这才想起钥匙还扔在家门口的鞋柜上。我看着四周欢快跑动的孩子,感到自己的无助。我去蛋糕店买了面包,准备在楼下的亭子里呆到爸爸下晚班。
咬着干面包,我抬头看向家里的窗子,却不是意料中的一片漆黑,取代的是一窗明亮的灯光。眼眶一热,我擦干眼角泛起的泪光,再次确定,那是我家亮着的窗子。
灰暗的心情一扫而光,我飞快跑上楼,门虚掩着,走进去便看到你在厨房里忙碌。你转身看到我,温厚一笑:“回来了?我看你钥匙在家,就没去你妈妈学校。”
做作业的间隙,起身去客厅,你在缝补一只袜子,那是我早上丢进垃圾桶的,脚趾处破了一个小洞,被你捡出又洗干净。我从衣柜里找出一双厚厚的袜子送给你。你笑了:“外婆不是没钱买,只是舍不得。外婆老了,不能给你什么。”
窗外,远处的霓虹灯朦胧而虚幻;室内,你的背影在黄色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温暖又可靠。外婆,你说不能给我什么,可是,你给了我妈妈,还给我那一窗日日守候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