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墨痕,半缕清香,残留今生。
一、
缘因生起,见面即是情。
她是墨瞳,内敛,静默。长发披散在肩上,盖过了八岁女孩轻盈的腰,蝴蝶发夹在黑瀑翩翩,书房回转的墨香,丝丝缕缕缠绕在她的身上。她,只属于书房。
八岁,她踮脚望着书房内执笔的父亲,龙飞凤舞的字体,已经占走了她小小的一颗心。夜半的灯火,燃烧了她的魂。乌黑的墨汁滴到水中,化为丝帛一样飘走,随着她的心。
八岁,她第一次偷着进了书房,沁人的墨香,笔、墨、纸、砚,在她幼小的脑海中根深蒂固,她期盼着有一天,能够像父亲一样,挥笔,在纸间从容行走。
八岁,她打翻了墨汁,就像黑色的灵魂眷恋上了她的容颜,怎么都赶不走似地,她忐忑,偷着跑去洗衣房,用肥皂轻轻地抹。无奈墨痕犹在,洗不尽,也罢。她嗅着墨香,彻夜,难眠。
八岁,她被墨香偷走了心。
二、
灯火阑珊几更天,几点相思。断肠。
她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墨瞳,清风绕过她的颈部,黛青色的玉佩点缀晶莹的肌肤,锁骨想蝴蝶一样。十八岁的风姿绰约,十八岁的懵懂青涩,十八岁,她恋上书法。
十八岁,她用尖尖的毛笔勾勒出她的梦想,沉静的言语,像流水一样淌在纸上。她让墨汁像黑发一样秀美,像黑眸一样澄澈,一整天的情绪,墨水是最好的归宿。
十八岁,她看到父亲眉头的欣喜与沉重。她知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她的成绩,一落千丈,她的书法,却是与日俱增。她是个好女孩,她知道父亲不希望她像自己一样,只能靠书法挣钱。母亲与父亲的争吵,她看尽。于是,她放弃。
十八岁,她像个失恋的孩子。香茗,捧在手,却喝不尽惆怅。她又只能静静地望着那件屋子,瓦片下的水珠像断了线的思念,她看尽了世间无奈,却看不到一路的愁。相思,油然而起,双手空荡荡的失落。
十八岁,她的魂被硬生生地掠夺。
三、
举棋弄画,茶香满座。
帘上的珠子还在舞着,千纸鹤风铃碰撞出好听的声音。她把心事晒在宣纸上。
三十八岁,她的容颜尽改。眼角不再透亮,淡淡的纹路像宣纸上粗糙的痕迹一样。蝴蝶发夹不再停留,落在地上,清脆地终结了医生。她不介意。墨香又重新溢满了她的生活。
三十八岁,郎君还在厨房里熬着香香的粥,她摆开砚台,让饥饿的毛笔吸饱水分。一纸情愫,在墨色中漾开,或甜美,或凄凉,只有不改的墨香,仍绕黑发。
三十八岁,她自知人生的一半已经过去,她恨过自己平庸,只有满屋的宣纸,陪伴她孤独的灵魂。她自知早已沉溺,在文字的海洋里,冷暖自知。
三十八岁,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一句话:瞳,如果你真的热爱书法,那就别放弃了,爸爸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只有这书房一间。对不起了。她回忆起当初的绝望,就像是一张写满黑字的宣纸,被利器,硬生生地隔断。她害怕,亦孤独亦心碎。
三十八岁,她终于度过了一劫,恢复到八岁那年一样,墨水永远荡漾在心里,幸福就像点点墨痕,印在心间。
四、
执笔泪涟涟,忆往昔,情愁为何不解。
五十八岁,她有了一双儿女。他们亦是静静地看着母亲用墨汁勾勒着自己的言语,看着她的泣不成声,看着她的欣喜若狂。墨香熏陶出一双懂事的儿女。自己洗衣,自己练字,为的是,莫叫母亲劳累,伤心。
五十八岁,她的日子愈过愈好,书法亦是愈练愈佳,她的无言,已经成为众人中的一个谜,村里的人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郎君笑对墨瞳,她回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她的生活,被幸福填满。
五十八岁,她说,上天会眷顾少年不幸的人和安静的女子。而自己,就是如此,想多么幸福的人生。
五十八岁,时间苍老了人生,却不能淡化她对墨香执着的爱恋。
五、
化尽悲凉,香消玉殒,惟墨香长存。
七十八岁,她躺在床上,苍白如纸,她知道,现今自己就如同一张空白的宣纸。她坚信,要带走笔墨纸砚。
七十八岁,她的床边放着一张红木做成的桌子,红棕色的油香,伴随着几缕墨香,散入春风。桌上,散着一推宣纸,每张,都有墨迹,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笔尖依然有墨色残留。
七十八岁,她艰难的举起了手,推翻了一瓶墨水。墨色,漾开在她的身上。闭眼,她又回到了八岁的那些晚上,嗅着墨香。
七十八岁,她的人生只留下一缕墨香,以及几点墨色。她说,值了。
墨瞳,墨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