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装饰着雨后的窗子,空气中混杂着雨露的芬芳和稻米的甜香。这座城市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生命。人们忘了匆匆奔劳而是起了灶火,蒸煮饭菜来慰问自己一天的空腹。一个瘦长的黑影直直的伫立在天台上,突出的脸颊骨使他看上去愈加瘦弱,深凹的眼眸,似乎是在望着什么,似乎又是在等着什么…
爷爷初识这灯火辉煌的城市,大概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他很是固执,一直犟着不来,说仅是在电视上看着,这座由钢筋混凝土砌起的世界就让他感到压迫,不及农村那般自由。对他来说,城市或许是一个结实坚固的鸟笼罢,再一想,又或许是爷爷舍不得自己耕的那一方稻田吧。
深秋的凌晨,我到了这雾蒙蒙的农村。雾气弥漫,任由其钻入鼻腔,跑向肺中,凉丝丝,甚至带着些许甘甜。一条小路都是湿润的,沿边的杂草向你送上霜露之礼,挂在你的裤腿上,踩过时松时紧的泥土上,远远闻着了一缕润甜的香气,终于望见了爷爷院后那排排稻浪,借这暖阳,像是纯金毛毯熠熠金黄。
见过了爷爷—比以往越瘦小了,时间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撒上了岁月陈灰,更是苍老。之后我们回渡稻田,向着山后出发,体会隔久的自由了。爷爷持着长木烟斗,两腿蜷在石头上蹲着,独自注视着面前的稻田。稻田呵,是他照顾了大半辈子的孩子呵,手上,腿上,脚底处处都留着稻禾对他的轻抚,缀着粒大的金穗,顺着风朝我们频频点头,顷刻清香溢鼻。
直至日落西山,沉昏的夕阳映着稻子的金黄,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爷爷的衣襟,掩住了他黝黑的脸庞,瞬间遍地灿烂,似乎处处飘着稻香。爷爷慢慢直起身子,从大石头上晃晃悠悠地跳下来,一个颤悠的身影走进了稻田,然后没入其间,之后,屋里升起冉冉炊烟,这米香,飘过了旷野。
枕着稻禾的清香入眠,在梦中叫醒,已是拂晓时分,鸡最早扯开了嗓子,村那头的狗吠吠应着,竹间的麻雀,水涧的鸭子,徘徊在田间互相问候着。约莫一刻,房里有了“嚓嚓”细响,青烟升起,禾香满溢,爷爷轻快地走到桌前,放上还在蒸腾的白米饭。是爷爷的稻米,是我们的芬芗。
该趁着天暖出门走走了,爷爷说要割稻,我们应声跟着一起。他带上挂在墙头的镰刀,转手轻脚出去了,就似乎稻田,才是他的家。
爷爷的身形就像院前的老槐树,头顶的草帽像是秋天里的树盖。他躬下身子,手掌握上稻秆,扬起刀“嚓”的割下一把,横在手上。爷爷手臂起落,呼哧喘气,愈加激烈,我抢步上前想去接手,被他一声呵下,“你不会”,爷爷埋着头说着“没轻没重,割伤了咋办?”说罢,爷爷进得更快了,稻禾摇曳,洒出稻香。是啊,陪着稻米过了大半生的爷爷,怎会放心让别人收下这金灿的果实呢?
夜,静了,梦里的稻,在窃窃私语,稻香,侵入梦里。
爷爷站在天台上望着,显得孤单无助,看着鳞次节比的大厦,是少了望着稻田的心安吧。
晚饭煮好了,米香一直飘到了天台,爷爷猛一回头,好像惊觉了什么,是米香唤他回家了。
微雨再次划下暮色,爷爷回农村了,终究还是舍不得家里的稻子。爷爷留下了几袋米,和一路的稻香。
姓名: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