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见了他。
初中时,遇见了我的恩师,老袁。那时正值叛逆,总潦草几笔带过作业,每次侥幸逃脱,但终归被老袁请去“喝茶”。阳雨之后,沉阳欲睡,微光懒懒散散地照进办公室,映在老师若隐若现的白发上。他在那里坐着。还未曾这么近的看过他,讲台上的炯炯双眸,细看也只是布满血丝的眼球罢;本觉得颇有男儿气概的黝黑脸庞,因这沟壑般的皱纹盖住,愈显沧桑。我惴惴不安地坐下,注视着老师的衣襟,并未记住老师的细讲,只盼早早起身离开。他耐心讲了很久,我支支吾吾应着,当时为老师的叨唠感到困惑,现在忆起,他或许就像窗外的夕阳昏昏沉沉,抖出最后的余光,施舍凡尘。
老袁的开朗,对我就像昨天还听着他空澈的笑声般记忆犹新。一人愁云遮面,问:“嘿呀,这个你来看看”,又一人答:“要得”,哒哒哒几声脚步,约莫半刻,两重笑声冲击着耳膜,像是驱散了愁云,是老袁没错了。
袁老师的着装,我是一刻没弄懂的,此时回想,还是抑制不住放笑的冲动。他无时无刻都穿着那条熨得笔直的黑长裤,一直提在白衬衣的腰上处,他把衣角包进裤口,似乎将要束上他的胸前。他大步迈开,远看似乎只见两条裤腿在跑;好奇走近,还看得见老袁头上因风而起的头发。我残留的回忆,其实不止这般。
那年,他给我的光,现在依然照在我前方。
“你咋得考的?这儿错,那儿错”老袁涨红着脸,眼球像是要滚出眼眶般,板着这样的狰狞相,朝我斥道。“没听课啊,丢丢点(一点)都没记住”。他叹气,摇头,轻轻拍了下我,示意让我到办公室里去。跟上前,他端起茶杯顺势坐下,小嘬一口茶,起身提起一大袋子,从里面理出约半寸高的试卷,平铺在桌上,他叫我凑近去看,我便弯腰去细瞧。试卷,是我的。上面密麻的红笔字秀逸漂亮,像是盖了一层装束在我千疮百孔的试卷上,都写着老师对我每一道题的提示和建议,我不知怎的感到内疚,就像辜负了某人的期望。老师一拍桌子,把我唤回,我抬头望着他,他混浊的眼睛注视着我,像是快抽干水的泉井。片刻,他轻轻张口:“我知道你想和他们一起谈心玩闹,但是他们也只是你漫长的人生的一过客,未闻其花,就再无此人。我也一样,你以后可能会彻底忘记我吧,但你必须记住,我现在说你的,都是为了你能走得更好”。半响,赤黄的太阳直直的射进小窗,照在老师积白的头上。我第一次落泪,第一次看到袁老师慈祥的笑。
我在校外的林荫里,又看见了他,步伐轻快,我没鼓起勇气追上他。但在日落之前,我想再和你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