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二爷是个傻子，大家都这么说。

犹如老树皮一般干裂多纹的脸和手，黢黑的皮肤常年裸露在外，总是不谙世事地傻乐，有时候笑得痴了，连口水也会淌下来。他身上总是只有一件洗得发黄变薄已经不知道年代的白背心，在寒冬腊月里，也只有好心的邻居看不下去硬生生地帮他套上一件厚棉袄时，他才晓得穿。这么一看，他的确是个傻子。

大人们是不屑和他交流的，只有孩子们才愿意和他玩——说是玩，其实也是捉弄他取乐罢了。有时候孩子们朝他扔一根棍子，或是掷几块石头，或是朝他拳打脚踢几下，呆呆地坐着的他会立马站起来，向孩子们跑去，傻呵呵地在他们面前手舞足蹈跳来跳去，活像个滑稽的上了发条的机器娃娃。孩子们本来是有些害怕的，但看到二爷傻乎乎的模样，便哈哈大笑，把他围在中间，一边拍手一边笑：“傻子，果然是傻子！”

二爷虽然人傻，但手艺却是极好的。不论你的自行车出了什么毛病，他都能给你修出个规规整整的新车样子，但是有个毛病——他从不收修车钱。有时路过的人车突然坏了，推到二爷面前，无论多大声喊他也没办法，得用力地推好几下才能唤醒发呆的二爷。二爷接着便给他修车——小钳子，小螺丝刀，钢夹，剪子一齐上阵——嘿，你还别说，做事的二爷还真有点高级技工的味道！就那么几下，让旅人束手无策的难题立马被二爷给解决了。旅人十分感激，掏出一张五十递给二爷，二爷呆呆地看着他，旅人愣了愣，犹豫地又从包里拿出一张五十，二爷开始哇哇乱叫，又是摆手又是扯着旅人的衣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时旅人就会惊恐地瞪大眼睛，甩开他紧紧地揪着衣袖的手，立马将钱放回包里，推着自行车逃似的跑了，嘴里还念叨着：“怕不是个傻子。”

二爷死的那天，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他是被前来找他修车的隔壁李老头发现的，他倒在床上，只穿着那件白背心，怀里紧紧抱着一幅年轻男人的遗像，身体都冷硬了，是冻死的。政府过来帮他收尸的时候，从他家里发现了一沓的捐款证明和一张薄薄的烈士家属证。人们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是有个年纪轻轻去当兵结果牺牲了的儿子；好像政府送来的慰恤金和柴米油盐他都是只放在门口，第二天又都不见了；他好像去了很多次基金会……在二爷那间政府给翻修了很多次却依然破败的屋子前，失忆的人们一下子全想起来了。大雪纷飞，人们相对无言。

二爷下葬那天，大家都去了，小孩子在一旁嬉戏玩闹，大人们各自默默地撒纸钱、上香。随二爷入土的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只有那一沓的捐款证明和一张薄薄的烈士家属证，而那张年轻烈士的遗像，被郑重地放在二爷胸前。

二爷真是个傻子，大家在心里哭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