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外篇
水生从广东东莞乘火车到鲁镇,后又转乘大花轿(一种三轮车)来到渡口,坐摆渡小船,回到故乡---靠海的平桥村。
平桥村依一条入海的河流而建,房屋东西布局。水生家在东,临近海边。站在渡口望去,村西原来那一片平房不见了踪影,就地拔起一栋一栋的小洋楼,雏形已现。正值夏季,工地上机器轰鸣,工人们干得也是热火朝天。此时水生有些恍惚,仿佛还在东莞的那个小镇。向东瞧,靠着海边沙地的一间低矮的房屋,屋顶上野草随海风起伏着,屋窗钉着木板还在,可土墙剥落,整个房子似乎揺摇欲坠。看到此处,水生的眼睛潮湿。这是水生从父亲闰土手里继承下来的两间小屋,十多年前水生和妻子随乡亲们南下打工,远离了老屋,老屋就再也没有修葺过。如今在村西楼房的对比下,更显得苍凉破败。
此次,水生回乡,也是为了别它而回的,心里本就失落,看着老屋顶了野草在风中抖动着,门窗缝隙也被吹得呼呼做响,心中更加凄惶,不觉掉下几点浊泪来。
水生初到东莞时,只是在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筛沙,搬砖,运灰,和水泥,一天下来也就百十来元,好在工地管两顿饭,饭菜油水少,但馒头够吃,就是活计并不稳定,现钱拿不到手,工程完了,小包工头才给结账,七扣八折后,也能落下一千多元。水生知足,只要好好干,一年也能攒上万元钱,回村修整老屋。水生的妻子接受一家政公司培训,为人做保姆,挣钱虽辛苦,但吃住不愁,还能给儿子攒一些学费。
水生的儿子叫金波,鉴于父亲六个孩子的累赘,水生只要一个孩子,因为五行缺金,起名为“金波”,金波上小学时,村里的土地产出,无力支撑全家的开销,于是他随青壮年们出外打工了。平桥村只剩下老小两代人,留守老人,留守儿童。儿子金波留在村中,与父亲闰土一起生活,他们每月都寄生活费来。七年前父亲闰土去世后,水生就带儿子出来,将儿子安排在东莞的一所农民子弟学校就读初中,金波在这个师资较差的学校里成绩优异,后考上一所中技学校,学校不仅不收学费,还给生活补贴,这才使水生有能力在镇郊租了一间小平房,分居了七八年夫妻才得以团聚。
水生心中盘算再过七八年,儿子也到了当婚的年龄了,也该准备一套住房,那怕镇郊的一间小平房呢。但事与愿违,一则水生的收入不稳定,有时一连几月不开工资,有一年小包头卷钱逃跑了,白干了,全依着妻子的那一点钱过日子,支撑家里的开销费用,那里还有积蓄呢。二则物价飞涨,房价更是离谱,水生两口子一个月的打工钱,不够买一平米的地方,拥有一间小平房也成了奢望。
好在儿子金波在校学的是焊工,也算是有技术的人,毕业后也好找工作,建筑工地钢筋焊接捆绑也需大量的人,工资给得多,是老俩口工资的总和还多。虽说儿子的肩膀还很稚嫩,但孩子吃苦,这也让水生看到了希望。
金波毕业七八年后,领回女朋友,女子是贵州山里人,吃苦耐劳,在一袜子厂上班,结婚的条件是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金波工作这七八年攒的十多万块钱,在这镇郊也只够买一间卫生间了。水生愁得头发更白了,整天苦着个脸,真是一分钱逼倒英雄汉,更何况不是一分钱,自己又不是英雄汉呢。唉,日子怎么越过越紧呢?
一日,水生妻从雇主家回出租房,经过一个理发店门口时,迎面突然跳出一女子,大声喊:“水生嫂!”她吃了一吓,只见那女子,脂粉涂面,嘴唇血红,睫毛弯长,眉毛粗褐,头发幽绿,水生媳妇嗫嚅着:“你是……”只见那女子张着血口叫道:“唉呀呀,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巧梅呀。”
“啊…啊…是巧梅?”离故乡时,她才十一二岁,黄毛丫头,如今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装扮如此新潮。
巧梅讲述了自己打工经历,辗转多地跟师傅学习,也是几多心酸几多无奈,如今巧梅在这里租了一个小门脸,开一间发廊,小姑娘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手艺也不错,生意还行,也算小有成就。
说到故乡,巧梅说有大老板要在平桥村建旅游度假村,规模很大,拆了许多民房,她这次是拿了拆迁款,才租上这间小门脸的。说靠海边的民房也要拆迁呢,补偿款不少呢。
告别了巧梅,水生妻回到出租屋,拉着水生急切地讲述巧梅说的一切。水生立马动身回故乡,去处理自家的两间平房和那一亩二分地。
果然,海边一片废墟处只见自家的两间平房凸兀在那里,拆迁处早有人听闻水生回来,水生还未进家门,一群西装革履的年青人,簇拥着一个中年人走向水生。只看那中年人着一身藏蓝中式衣服,衣袖衣裤在海风的吹拂下,飘飘摆摆,很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走近水生时,将金丝眼镜扶了一扶,叫道:“水生弟,你回来了。”未及答话,一旁小弟说:“这是我们鲁宏老板。”水生这才明白这就是多年前在鲁家老屋见到的宏儿,慌忙说“宏……”“哥”字没出口,就改成了“宏……老板……”宏儿伸手去握水生的手,水生将手在背后衣服上擦了擦,赶忙接住,“水生弟,叫我宏哥就行。”水生忙摇头言:“宏老板,我可不能破坏了规矩。”
宏儿屏退众人,与水生随意地在海边的沙地上走走,宏儿说了他的宏大计划:“度假村,有三大馆:首先是个文学馆,敬放鲁迅与闰土的蜡像,将鲁迅的作品全部放在这里,《朝花夕拾》《呐喊》《彷徨》《野草》《二心集》《且介亭集》《坟》等,签名售书;其次是表演馆,每日必演话剧《阿Q正传》《祥林嫂》《伤逝》等;第三馆是浙东民俗馆,将祭祀的活动搞起来。再设置三大体验场地,海边潮落抓跳鱼的项目,沙田采摘西瓜项目,捕鸟和看瓜刺猹项目。游客来此,吃住玩一条龙。所以需要地多也需要人也多,”末了对水生说:“记得儿时的我们说要一气的,水生弟,你看你家的房子和海边的沙地,看值多少钱?算作入股,如何?”水生早被着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了,嗫喏着不知说何是好。宏儿又说:“回来吧,看瓜田,或服务蜡像馆,你任意选,把你家的摆设全都拿来,放在民俗馆里,也算入股。”见水生犹豫,就有说:“你考虑考虑。”
水生回到老屋,思虑再三,宏儿的安排确实好,可儿子金波买房等着拿钱呢,左右为难。第二日,他下了决心,收拾了老屋,两条长桌,四个椅子,一副香炉和烛台,以及一些金波玩过的贝壳海螺杂七杂八地收拾了一小车,送到度假村接待处,并领了房屋和沙地的补偿款。水生办完这些,就来到闰土的坟上,烧纸祭拜,想到自己多年远飘在外,吃苦受累,如今又失去土地、失去房子,各种凄凉涌上心头,不禁痛哭了一场。
于是带上补偿款匆匆赶往鲁镇,去坐上南下的列车,去料理金波的婚事。回望平桥村,已渐行渐远,故乡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了。
画外音:“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