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已经亮了,四下里已是一片金黄。王维推开窗,望着从远方的山上流出的那一片金红,向四周不紧不慢地晕开,仿佛水粉在纸上随便一泼,慢慢氤氲成一丝丝橘,一缕缕黄,一抹抹金。家门前那棵陪了他几十个春秋的老树,在金色阳光的笼罩下显得生机勃发。王维默默地望着这朝气蓬勃的景色,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样美的日出,这样富有朝气的景象,我还能看多久呢?前几日,郎中说他的病情急剧恶化,可能时日无多。郎中叮嘱他珍惜身体,别留下遗憾。王维又轻叹了一声,转身扣好大衣,抬步出门。今天,他要赴老朋友元二之约,为元二送别。
客栈大厅,元二深深吸了一口气,下过雨后的空气中有泥土的清香,既湿润,又清凉。昨晚淅淅沥沥的雨,使路面上的黄沙不再随着马蹄飞扬,尘土乖乖地贴在地上,一动不动。零散的巡逻军队在街上偶尔路过,四下里一片宁静。昨天的雨不大,却让街边小草抹上了浅浅的新绿,客栈边的柳树吐出新芽。元二望着街上满眼的春日生机,默默从行囊里掏出一封信。那是一封战报,朝廷要求他速速赶到安西,那里战事紧急。元二握着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心里顿时涌出一丝苦涩。这一次,被调往安西都护府,恐怕凶多吉少。
王维走在去客栈的路上,路途并不遥远,脚步稍快,却感体力渐有不支。十年前,王维身居朝廷高位,那时的他志得意满,风光无两。一场安史之乱,生灵涂炭,也浇灭了王维的政治热情。只有回乡隐居,疲惫的心灵才可以暂时安放。人生在世,仿佛一场梦,半辈子庙堂之上的勾心斗角烟消云散,记挂自己的知心朋友屈指可数,而元二是其中之一。
小菜已上齐,元二摆好两副筷子,把两个酒杯斟满,小心地擦拭了一下对面椅子上的尘土。王维是元二最尊敬的朋友,每次相见总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意。安史之乱以后,边疆的官员和战士一批又一批战死,阳关以外,每一步都是凶险。这一别,恐怕今生再难见到王维。
王维如约来到客栈。两人见面,悲伤之情瞬间在脸上一扫而光。阳光仿佛瞬间明亮起来,毫不吝惜地洒入客栈厅堂。两个老友推杯换盏,尽是恣意和潇洒。酒桌之上,没有久病缠身,没有战场凶险,只有两个谈笑风生的读书人,笑天下可笑之事。聊得正高兴之时,王维缓缓站了起来,把酒杯高高举起,对元二说:“希望你要保重身体,平安归来。待你凯旋归来之日,我定与元兄开怀畅饮。到时候,元兄你可不要藏着自己的经历,不与王某分享啊!”说完,两人开怀大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了启程的时间。元二站起,深深向王维鞠了一躬,惜惜作别。
跨马上路,元二的身影越来越远,逐渐模糊。王维站在路边,久久不愿离去。
两年后,元二战死边疆。
三年后,王维在家中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