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北平的老舍先生常年客居在外,每当提及北平,他心中的那份悄悄隐藏起来的爱就会被激发,继而化成千言万语堵在喉口。他只能用平凡的笔,描绘出自己心中熟悉的北平——却不知,当他的文字在世人面前缓缓铺展开来时,涤荡了多少心灵。
《想北平》为什么用“想”字呢?或许不论是无声地提起笔来“写”,或是开讲座般的“讲”,还是聊天似的“说”,他都觉得道不出对北平的爱。所以,老舍选择了最真实的坦白:此时此刻,正在“想”念着北平。1936年,华北局势紧张,北平岌岌可危,自己又身在北平之外的山东任教,老舍悲从中来,“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北平呀!”似乎刚从“想”北平的梦中回神,作出深深的喟叹。不怪世人有叹,老舍之爱北平,是温和纯净话语背后的泣血之思和蚀骨之爱。
“可是,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的”,这不禁要叫人思考,这是怎样一种爱?又是怎样一种“说不出”呢?老舍这样解释:“我爱我的母亲,怎样爱?我说不出。言语是不够表现我的心情的。我之爱北平也近乎这个”。北平给了他生命以最原始的滋养,就像母亲的爱。“我的最初的知识与印象都得自于北平,它是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与脾气里有许多地方是这古城所赐给的”。诚如此,这是一种极亲密的血脉交融,老舍写北平,就是在写他的每一寸肌肤;写北平,就是在写他自己。如德国作家莫尼卡·马龙所说:“我生在柏林。柏林处处有‘我’。在柏林,只要愿意,我每天都可以无数次地遇见我自己。”是的,老舍也是这么说的:“每一个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他熟悉北平的每一寸角落,熟悉这里怎样被岁月涤荡成现在的光影,这里的每一寸角落也熟悉他,熟悉他怎样被水土浸润成今天的模样。
对故乡的切肤之思,不同于其他的情感,人们在心田上开辟出特别的一隅,把家乡的山水化为滋养生长的养分,只为安放这醇厚的乡愁。这是一种旷远无比的情感,不论时空之限,只要一经唤起,你就回到了故乡。写起北平的老舍,便是自然地唤起乡土的温情。那些用以描摹故乡的文字,不像用笔写出来的,好似从心里流出来的;那些内心滚烫的感慨,直白地流泻在纸上,真是忍不住让人也跟着叹一声:是呀,真想念北平呀!
老舍对北平的想念,更有一种包容与广博。巴金先生在一封信中曾写过:“老舍和北京的关系深,贡献大,他多么爱北京人,而且把北京人写得多活,多可爱。”除了南北海里的少男少女,唱出有腔调的“果赞”的小贩,吆唤着春声的水萝卜,这些好似清风扑来的美好景象。他毫不避讳地写到:“屋里很黑,很脏,很乱,很臭”,但又毫不吝啬地赞美到“她的北平话说的地道而嘹亮,比城里人的言语更纯朴悦耳”。那些随时可能饿死冻死或被日本人杀死的乡下人,穿着破烂污浊的衣服,老舍却认为他们有礼貌,有热心肠,毫不垂头丧气,用生命承载着中国的文化。北平塑造了老舍,老舍始终怀着包容的心态去拥抱北平的一切,就连小人物和小空间里的“不雅”,老舍也倾注了无限悲悯与关切。
老舍是北平的老舍,北平是老舍的北平。他的笔尖流转着北平的灵气,透过他对北平至深至浓的眷恋,也让人想起了——自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