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教授在《文化苦旅》中最富哲理的一篇游记,也无非就是这篇《沙原隐泉》了。文章不长,但蕴含的思考足够人们细细品上一阵子,像一杯清茶,散发着悠长悠长的余香。
山,名为鸣沙山——全副行囊的智者,手持登山杖,伫立在沙丘前。这一刻,他是侏儒,也是巨人。黄沙漫漫,大漠之景在他面前铺展,金蛇般的线条向前伸沿,像终点线,又预示了新开始——那是个制高点,占领它,你也许会有新发现。
就这样,看着前人留下的一串一直铺到尽头的脚印,他开始了。出奇的是——沙子意外的软。一踏,一陷,一滑,耗去了他大半力气——而踏别人走过的路,更是举步维艰。你越发火,沙子越是死一般的温柔,温柔得令你打不出心中硬碰硬的烈火,想取个巧,却发现更为困苦,就算苟且登上了所谓的终点,也心虚地怀疑到底是不是你走过的路,摸着那陌生的脚印蓦然发现自己没留下一丝痕迹。怀着这种虚浮,即便站在厚实的高岗上,也不比站在快开融的冰面上强,总怕着自己会狠狠地摔下去,万劫不复。而自力更生却更需要勇气和毅力,细沙的圆滑总能把你的心搓圆,磨光。讲不定哪一步之后你突然感到脚下的平实,怯怯地抬头,山顶就被你爬到了。而且是踏踏实实地爬到了。
站在沙丘顶,大自然作为犒赏,铺开了一道无与伦比的美景。光与影以最畅直的线条流泻着,金黄和黛赭纯净得毫无斑驳。日夜的风,把山脊,山坡塑成波荡,大大方方,明明净净。色彩单纯到了圣洁,气韵柔和到了崇高。把自身的顶端和山的顶端合在一起,心中鸣起了天籁般的梵呗。踏实的成功就应名正言顺地享有这样的壮阔雄浑,伸出手指顺着线条倾泻下去,这,就是你的。
然而,当你细嚼慢咽完“一览众山小”的瑰奇之后,细细地往山谷端详,分明是一弯清泉,来得突然,来得冒失,甚至有些莽撞,安静地躲在一个本不该有它的地方,有些无辜,有些害怕。要想弄清它的秘密,就要靠近观察,可,问题来了——刚刚才爬上的丘顶,怎么这么显得无助,化成了悲哀。向往巅峰,向往顶端,向往那傲视雄奇,风临天下的霸气,却又怎么知那迷人的峰顶只是一线锋利的刀刃,容不得你转身,更逼你快快离开。在上面,俯仰间,有了气势,也有了孤独。真正和煦而熨帖人心的美景,都深附在大地的肉骨上,站在硬邦邦的里脊上,谁能与大地连通倾听它的心跳呢?只有残忍地发觉自己千辛万苦地爬上了所谓的瞭望台,却被生灵们搁得老高。
无奈地滑下沙丘,看来老庄的预言实现了,站在丘底暇想顶峰的壮丽,身处顶峰又羡慕平原的温暖,而所谓人生,也不过是在这矛盾中周而复始罢了。
急急向泉水奔去,却发现这不仅是一湾小泉,中间宽处相当于中等河道,甚至还有几只水鸭在此轻浮游弋,岸边盘虬卧龙的是几棵百年古木,清泉静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树后有一陋室,迟疑间,步出一老尼。二十年前,这本有庙,毁了。为什么在无垠大漠中会有如此的信仰者在此孤守?漠然沙丘不是答案,这源头活水才是心灵的慰藉。壮丽之中写一笔明丽,犷野之间抹一线温柔,起伏之中镶一份平实,浮嚣之间躺一念宁静。在浮夸里给一份质朴,在居高里给一份服帖,在狂野中给一份安静,在厌俗中给一份清新。
生活需要调剂,只有这样,生命才富有层次,才不会一味地大喜大悲。习惯了被各种单向夸张侵占的思想才能在须臾之间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这世间便有了欢腾与沉郁,喜悦与忧伤,喧嚣和平静,胆怯和坦然——这个世界也会活出灵性,活出姿彩。
读罢《沙原隐泉》,心中仿佛什么充实着,有了厚度,也有了温暖。
泉,你是淌在沙丘边上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