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高悬于苍穹,非人皆可掇之。故以诗为水,以水为鉴,致月影聊盈生命之趣,觇存在之妙。
“最后一位女先生”叶嘉莹用自己的一生为我们呈现出一幅人的存在与诗交融的画卷。然而我认为叶嘉莹先生的存在与诗的融合并非因为这是特例,而是因为诗与存在本身密不可分,它们浑然一体,如同水溶于水。
依我之见,人的存在不局限于物质上的充足或充盈,而是对外界事物的所思所感,是对个体生命的自觉,即发觉有一个有别于物的“自我”。诗是对人情感的剖析,对生命中细微触动的极力抒写,有时甚至不必动笔,只是见物触情,脱口而出,或心有所动。诗是对自我存在的确认,诗也因自我的日渐明晰丰富和人生阅历的丰盈而发展成熟。叶嘉莹先生指出对诗人的认同有三个阶段:“在李商隐阶段是往深里走,在陶渊明阶段是把自己的品格建立起来,在杜甫阶段变为广泛的博爱,和广大的关怀。“叶嘉莹先生自己也在经历了台湾白色恐怖,海外授课,回归祖国后,诗歌境界逐步扩大,至于吟出“遗音沧海如能会,便是千秋共此时”。同时她的诗歌也时时体现着她的心境,无论是《哭女诗》中“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使欢笑但余哀”的痛失女儿之悲,还是《鹧鸪天》中“郢中白雪无人和,域外蓝鲸有梦思”对后人的期待,都见证了她不同生命阶段的存在。由此可见,诗是与自我的沟通,与“我”的存在相傍相生。
诗不仅是与自我的交流,更是与他人的互通,从而实现“我”与“他”的互融,达到单个生命无法达到的境界。人生如梦,一个人的生命如同白驹过隙,但他的所思所想,即他的存在却同他的诗歌流传到后世,从而有机会得到几声回响。当我们读诗时,便“有一种共鸣,叫诗人的生命在你声音里面复活。”我们便使我们的存在挣脱短促的生命,得以充盈和升华。而人思想和“阅历”得到扩大后,往往会有更为旷达的境界。叶嘉莹先生的友人评价说叶嘉莹仿佛能将一切悲痛“弱化”,看淡常人无法承受的哀伤。面对在自己本应安享天年,享受天伦之乐之年大女儿和女婿车祸去世,叶嘉莹能从重压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挺过。我想这与她在诗中获得的众诗人面对死亡的经验不无关系,如同大人不会如同小孩一样为阴雨无法出门而气恼,她“经历”了太多人生,她丰富的存在使她得以面对一切可能的苦难。诗歌是诗人们人生的共享,让我们的存在得以从生命的囹圄中突围。
诗既然和存在互通有无,水乳交融,必然不是难以得到的。但是反观今日,在一个资本红利被父辈中的佼佼者蚕食殆尽的时代中,人们面对居高不下的房价、996的生活和不断内卷化的世界,逐渐被资本在“祛魅”后“赋魅”,面对物质对自我存在的异化,我们欣然的接受,从而放弃了生命中的诗,也就放弃了我们的存在。叶嘉莹先生察觉到了这一点,并痛心疾首,她于中国高考恢复那年返回祖国,为一腔热血却迷茫无助的年轻人喂以诗的养料。直到今日她依然以百年之躯脱身于诗歌的推行,希望能给诗意饥渴的人以救济,让诗与人的存在得以在资本的夹缝中生存并延续。
掬水月在手,让“我”存在于我,让“我”存在于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