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家乡……我忘了……”
他在耄耋之年遗失了一块拼图,那一堂二十八前的课。
那一天的雨下得很大,瓢泼大雨中的千岛湖是朦胧的,看不清远方。学校是那样的矮小破旧。雨漏的多了,得用稻草补一补房顶,他这样说。
这是最后一节课了,他怀着心中感伤走进了教室。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恐怕以后是看不到了吧。还有什么要交代?对了,小花你的鞋底没纳好,下课后来找老师,老师帮你纳。2+2等于几呀?等于掰!记住了吗?你啊,老师下课就不去你家吃饭了,告诉你爸爸,你好好学习就是给老师最好的礼物。
“最后一节课,就不讲课本上的内容了,来说说我和我的乡……乡家?”
他却听到了男孩的啜泣。男孩画了一幅画,可是却没有颜料……
不对!“我有颜料,红的蓝的都有!”这个男孩却这样说。他看见了一大桶颜料,全然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耳边传来了刺耳的铃响。
“嘀嘀嘀——”破碎了。女孩的草鞋变成了精致的凉鞋,二加二是掰的少年算出了正确答案,简陋的木椅如今崭新而坚固。天上的大雨……停了。
错的,都是错的!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这里不是我的家乡,我的家乡在哪里?
他在错误的时间点里徘徊,倾尽全力去寻找记忆里的那个村庄。他走出了那个“教室”,如孩童般跌跌撞撞地走向远方。没有了那日的雨,一切朦胧的事物都变得清晰。残破的白墙上如今画上了壁画,窄小的巷子变成了宽阔的街道,枯败的水沟如今成了茂盛的荷塘,无人问津的祠堂也成了琳琅满目的商场。
欢声笑语的人群从他身边走过,像是时光一般顺流而下的河水,而他是那执意溯游的鱼,只为回到那个名为一九九二的港口。
你问他为何那么多年执着于水墨,他也许会告诉你,因为那年千岛的黑瓦白墙,是水墨一张。多年的背井离乡,他寄情于黑白,只为勾勒记忆中的家乡。
可是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是最后的水墨,也被色彩的洪流大肆冲刷,渲染成了灯火灯火繁华的模样。
那如他的信仰一般迷失的家乡啊!
他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挫败,就像那一年他用凉扇护住的那一盒颜料,最终还是落入了溪水中。彼时的他趴在泥地上,此时的他陷入人群里,唯一重合的,大概是眼角的那滴泪吧!
可是他却看到了那一座学校,红色的屋顶蓝色的窗还有一条长长的滑梯。
“那你能告诉老师你画的是什么吗?”年轻的他这样问道。
男孩点了点头,带着鼻音在纸上点划:“这里是红色的屋顶,这里是蓝色的窗,这里是滑梯。”
“哦!”他没有听懂,因为那张水墨画就是太糊了,分不清结构。“那你为什么不上色呢?”
男孩沉默了,低下头,小声道:“我没有颜料。”
所以他才会冒着雨去找原料,所以才会摔倒,失去颜料……
拼图就要完成了,只是还差那最后一块,那个男孩他是谁?老师你还记得我吗?他听见了青年的声音,浓眉大眼,依稀中有谁的影子?真的不记得太陌生了,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头痛欲裂,他想放弃,可是又挣扎,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在记忆里呼之欲出。
“这所学校是我建的。”青年说。一袭白衣,眼眸的泪水,它像极了那个山中的白衣少年。那个河畔为他送别的少年。
“姜小峰!”他喊出了那个少年的名字。
“叮——”又是一声绵长的钟鸣,最后一块拼图归回原位。霎时天地转换,雨水逆流,记忆回到的时间点归还过去,那一根弦将他带回了现实。
他想起来了。年轻的他乘船而来,现在他乘车而归;年轻的他转过残墙,现在他绕过壁画;年轻的他穿过窄巷,现在他走过街道;年轻的他蹚过溪流,现在的他越过木桥。年轻的他和家乡都只有水墨,现在的他们已经拥有了齐全的色彩。
那年他泼倒在千岛湖里的颜料,却浸染了千岛湖的每个角落。
真为他们感到骄傲啊!他心生感慨,也不知是为家乡,还是学生,还是家乡的亲人。千言万语,他最终也只能高兴又感慨的说:
“我看懂你的画了!”
我看懂了,看懂了你的画,看懂了你们的努力,看懂了家乡的变化。
那年我没能送出去的颜料,你早已将它画好。
我的家乡变成了很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