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阳光烤熟了大地,一股股热气争相从地底下喷薄而出,整条街道都被浓厚的热气包围。由于对面是站台,可以看见各色各样的人在候车。年轻小伙子的T恤整片的湿透,姑娘们不住手地用湿巾轻轻擦着自己的额头,生怕刘海儿生出汗水刮花妩媚的眼线。这些路人大多都是紧皱眉头,伸长脖子等待公交到来,一直到撘乘上有空调的公交才露出一丝轻松与惬意。然而居住在这条街道的人们,只能一直呆在这闷热又嘈杂的蒸笼里,一切都在躁动。
只有一个少年,依旧安静地坐在交叉路口。在阳光下的照耀下,他的皮肤愈加映得白皙、干净,没有一点杂质,稍显成熟的韩风发型下是俊秀的五官,美丽的眼睛恰到好处地镶在漂亮的脸部轮廓中,一切都几近完美,只是他很少笑。一个十六岁,身高却已经有一米七八的男生,大多数时间都是佝偻着背盯着手机看,一动不动。直到我走到他的身边,他才抬起头,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看着我,但是不说一句话,只是咧嘴笑。由于进到屋子里需要绕过后面的小巷子,而小巷子里常年养着一只棕色的狗,这狗见陌生人则是乱嗷乱吠的,而我又是从小怕狗的。于是在我表示要先到屋子里看姨父的时候,他点点头,提过我手中的包,把我带进小巷,这时候他总是会先走进巷子把狗赶到一边,然后探出一只脑袋叫我进去,看到我畏畏缩缩地跑进去,他便露出满脸的笑意,“我和狗从小相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马上为我的胆怯做解释。这会儿他笑得更加欢乐了,于是我也一边跑进去一边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笑,是因为自己窘迫的状态被人看到觉得不好意思而发笑,还是仅仅因为我喜欢他的笑,而他如我所愿笑了而已。
自打在南昌上大学后的每年长假我都会去大姨家住一段时间,这次照例,依旧是一人一包来到了这里,进屋问候了大姨和姨父,放了包,便又走出来搬个凳子坐在他旁边。他一开始并不说话,每年都是这样。直到作为长者的我先开口说话:“听说你最近在学理发,是吗?”他淡淡地一笑,稍带腼腆地说:“学了一个月,后来发现真的没兴趣就没学了。”为了化解尴尬的场面,我又紧接着问:“那你有什么喜欢的手艺吗?你还小,如果有对哪方面特别喜欢还是可以去学的。”他看着我轻轻地回答:“没有,我没有特别喜欢什么东西。”我一时语塞,只是哦了一声。他似乎看出我有些不自在,微笑着问我:“你以后出来的工作是什么?”我马上积极回答:“可能是当老师,语文老师,其实我蛮喜欢当老师的,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老师,只是没想过当语文老师,因为我语文从小就蛮烂的,哈哈。”等我说完我才发现自己好像说太多了,他会不会嫌弃我是个话唠。然而他却突然放松,开心地说:“我初中最喜欢的老师就是我们班上的语文老师。”带着满满的好奇,我紧接着问:“那你初中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呢?”他听到我的话,似乎有点意外,但又马上平静下来,淡淡地说:“我初中成绩蛮好的,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爱看书了,一看书就头晕,让我在教室里多坐一秒钟就是一种煎熬,我当时的感受就是,就算我妈送我一架飞机让我读书我也不想读了”。然后他又盯着我问:“这种感觉,你理解吗?”我被他问得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看着他微微点点头。我比他大五岁,却被他这样一个问题问的哑口无言,我知道不论什么答案在当时都没有点头表示赞同来的更恰当。我想如果是对待其他人我会用言语来表达我的理解,可是对于他,看着他青春张扬却又安静的脸庞,澄澈明净却又深邃的眼眸,心中有无尽的话想说却又不能说,心底满满的都是无可奈何。慢慢的我似乎可以闻到他从心底散发出的淡淡忧伤,而这种忧伤早已弥漫了整条街……
直到天渐渐变黑,火红色的热气一点点退去,空中晕染着一道道红霞,消无声息地铺洒在街道的上空。我进门去帮助大姨做晚饭,大姨近几年老的很快,曾经润滑的脸蛋已经爬上了一条条清晰可见的皱纹,曾经乌黑的头发如今星星点点的参杂了许多银丝,曾经有多少的欢乐现在就有多少忧愁。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阿姨稍微放宽心,我内心很焦急,所以即使帮不上多大忙,我也尽量站在一旁看着,偶尔递一碗水,拿一个盘。突然阿姨转过身,眼神焦急又严肃,略带恳求地说:“娜娜,你有时间多帮我开导一下梦康哦。”我心中略感诧异,不知道大姨需要我做什么,但还是立即点了点头。她马上又皱着眉头说:“你也知道这十几年你姨父身体一直不好,家里有一个人生病了就会拖累全家。哎,现在你表妹也去外面上大学了,以后嫁出去了也不用我再操心了,我自己这一辈子再辛苦也就这样过来了,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梦康。”说到这里,她转过身用围巾擦了擦眼睛,然后接着说:“他初二也没读完,学历也没有。唉,原来他也是很开朗的,自从不读书了之后就开始承担家里的一切,年纪明明只有十六岁,却不爱和别人讲话,本来还是读书的年纪,现在却每天帮我卖肉,刚开始还不熟识,现在都会早上一个人骑三轮车去进猪肉来卖。我现在自己也慢慢地有点做不动了,有时候自己也会突然发昏,所以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做,老实说,现在他爸爸的医药费,姐姐的学费,一家的开支都是他一个人赚的,虽然他人也变更懂事更成熟了,可是就是不爱说话,我担心他会太压抑了……”不知不觉大姨说了好一会,我也早已陷入在她说的这番话当中,最后她突然上前抓住我的手,笑着说道:“恩,梦康曾经跟我说过这些表姐当中他最敬佩你,觉得跟你最谈的来,所以你没事就多和他聊聊天,帮大姨我多关心一下他啊。”不知是诧异还是惊喜,我马上答应着,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从我明白事理之后,我就了解到由于姨父的病,大姨家的情况一直不乐观。于是每年过年时候在外婆家相聚,我也总会刻意地关心这两个表妹、表弟,会多和他们说话,让他们开心,那时年幼的他们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家里情况的特殊,却也还是难免被我们欢乐的气氛所感染,不久便融入到我们欢乐的喧闹声中。后来我上了高中,由于学业的繁重我很少去外婆家,于是我们见面的机会更加少了,有时候偶尔见了面也不知说什么,话题还没打开便又要分别了。后来表妹考上了大学,我们才又慢慢熟悉起来,我也慢慢地更加了解我这个表弟,才知道本该在学校操场无忧无虑地奔跑跳跃的他如今却肩负着如此沉重的负担。但是没有人可以去改变这一现状,没有人替他承担他现在承担的一切,家长们对此都只能表示惋惜,年轻的我内心再怎样澎湃在现实中却也起不了一点作用,我只能每年假期来这儿看看姨夫,看看大姨,看看他。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还可以成为他口中的最聊得来的表姐,内心顿时感到些许的高兴,但是当我想到作为表姐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也找不到更好的路让他去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年轻的心过早的承受着生活的煎熬,还要装作一切都很美好地去和他聊天,我的内心更加复杂。
夜晚,不知几点我们先后睡着,事实上我整晚都没睡好。昏暗中衬着从窗户照进的点点月光,隐隐约约地看着他睡着的安静的脸庞,看着十六岁干净的脸庞,十六岁本该单纯的脸庞,内心突然感到十分的心疼。
清晨,我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很轻地开门声,关门声。我打开手机,看看时间:五点四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