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黄昏，细雨，凛冽的寒风；时间的逆转，回到那个傍晚，那个面容又一次逐渐清晰……——引子
我和范义姝并肩走进狭长且阴暗的小巷。阳光从不怜悯这里，任它落满灰色的阴霾，细密的雨点钻进皮肤，唤醒一切对冷的感知。我们相顾无言，只听见脚踏进水洼的玲珑声响。
“喵……”这一片寂静中，我们都打了个激灵，将目光从湿漉漉的脚面上移开，齐刷刷地循声望去——猫，乍一看全是猫，大大小小七八只，尾巴竖成了一片小小的树林！待我擦干眼镜上的雨水，才发现，在“树林”当中蹲着一位瘦小的老人。那一刻，我在心中为她取了个可爱的名字——“猫奶奶”！
也许是我们的脚步惊动了她，她从地上站起身来——红色的毛线小帽，青黑的围巾，土黄色的大大的麻制外套，肩上斜背着蓝印花的小包，包的边角缝着一块显眼的红色大补丁，却也磨得泛了白。一辆油漆斑驳的自行车，像一头温顺的大牛守在一旁。整个人简直如从十九世纪一下子迈到了现在，显得唐突而另类。
我们的脚步一下子僵在那儿，若走，必定从猫群中穿过，可是……我的脚回踱了几下，终不甘地停在了原地。“猫奶奶”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窘迫，招招手，示意我们走近一些。
我对猫有着天生的抵触，每走近一步，我的汗毛根都在战栗。但当我和“猫奶奶”的眼光相遇，我猛地无理由的顺从了，我走近了那些小猫，而随之一团疑云也在我心中升起。我几次张开了嘴，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猫儿们显然把我当成了不怀好意的入侵者，从喉咙里发出呜噜噜的低吼，把背弓成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尾巴上的毛也炸开来，根根都闪着敌对的光芒，像无数细针无声的扎进心里。本能的，我身上的汗毛也一下子“站”了起来。“猫奶奶”轻轻地抚摸着小猫们，让他们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我的汗毛这才又一根根躺了下去。奶奶没有笑，但每一丝皱纹里都溢出了浓浓的爱意，每一缕银发都饱蘸了甜蜜与幸福。她没有刘海，露出了一片宽大的额头，甚至连碎发都被用夹子小心地别了上去。两条细细的眉毛有些灰白，眉梢却朝上翘去，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俏皮。眼睛是整张脸“海拔”最低的地方——深深地陷在眼眶里，但却也是整张脸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仿佛两口幽深的龙井，闪闪泛着波光。眼下的眼袋很大，呈青灰色，像塞了一个大大的枣核，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但精神很好。鼻子有些塌，几乎只是一个象征性的隆起。两颊的皮肤松弛的很厉害，因此说话时总显得有些费劲。
猫奶奶的面前摆着一个小盆，里面装着被吃剩的小鱼。猫奶奶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小猫们，自语道：“不早了，回家吧，明天再来看你们。”
“小猫不跟您回去吗？”一不留神，在心里憋了许久的疑问一股脑儿冒了出来，“您为什么要把猫养在外面，还养这么多呢？”“噷？”猫奶奶显然有些糊涂，但随而大笑起来。猫奶奶笑起来时皱纹全向脸中心涌去，像一个大大的核桃堆在塌陷的鼻子上，连两颊松松的皮肤此时也绷得紧紧的。大大的眼袋遮住了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线。眉尖笑的都垂了下来，直笑的我俩面面相觑。
“猫奶奶”笑够了，一面把刚才笑掉下来的碎发别上去，一面说：“这不是我养的猫，这些都是野猫！”
我望了望这些皮毛光亮，体态肥硕，憨态可掬的小猫一下子有些结巴：“可，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猫奶奶”的目光向小巷尽头望去，穿透墙壁，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因为它们饿呀！”
说完不给我们发表感慨的机会，又接着说：“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家了。”“猫奶奶”笑着冲我们摆摆手，转过身渐渐走远。我们回过头，那些小猫也隐匿在了暮色中。
雨停了，夕阳浅浅地落进小巷里，温暖，闲适。我们相顾无言，听着脚踏进水洼的玲珑声响，记忆中那张面孔又一次逐渐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