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正在一块地上无效、无力地用耙子耙着不愿被驯服的土地。
刮出了一道道沟,很深很深,活像祖父的脸。
汗水在坑坑洼洼的脸上绕着,停留在沟里。
偌大的向日葵地里,有个偌大的村子,偌大的村子里,有个偌大的房子,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渺小的祖父和我。
我和祖父曾在向日葵地里住过。那葵花地金黄金黄,像是天上掉下的一缕一缕太阳光变得,停留在地里。
他不会说三字以上似的话,像是不会。
一睁眼“起床”。
一起床“吃饭”。
一吃饭“种阳”。
一种阳“……”
却只对着那开的好看的向日葵唠叨:“看你、开好、我们、有饭!”叽里呱啦,含含糊糊。
后来,我上幼稚班了,他的话愈来愈少,嘴巴像被缝上了似的。也只有向日葵能让他金口开。
坐在校车的最后一排,透过“快乐校车”两字的缝隙,远远望着祖父。他不哭,不大喊,不招手。
只是伸出右手,四根手指向校车远去的方向弯了弯,再也不看我。
我喜欢在他种的向日葵地里玩,光着上身在里面穿梭,像一条金色的鱼,累了找个大花盘折下,一拼,在花盘里咬着瓜子,摸着花盘一睡不起。
醒来总是满身金叶,穿了一件新买的金裙子。
他看见,也并不责骂。
只是伸出右手,四根手指在我身上弯了弯,金叶子就绕到地下。又伸出右手,四肢弯了弯,朝着葵花地。
我从未见过祖母,却总能望见祖父拿着一缕秀长的黑发,伸出右手,四指弯了弯,头发都落在地里。
一夜,父母回来了,向日葵的金叶落下,“唰”不知哪阵风,伴着祖父粗重的喘气刮得金花瓣一片一片,满天金光,一片明亮。
金叶落到祖父手里,他也只是四指弯了弯,但他用的是左手。他说了一句话:“真的好美!”
四指便不再弯动,向日葵仍然金黄,地里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