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妈妈的影子似乎始终是在忙碌着。
冬日的阳光自窗外切割成一片一片,投射到炕上。热烘烘的火炕上一堆各色的袜子静静地堆在炕中间,妈妈一手拿了剪子,一手在这一堆堆里挑拣着,寻着那破坏处较多的比着要补的袜子剪了,再拈起那针,冲了阳光眯了眼,看着那线穿过针眼,比照了一下长度,用牙轻轻地咬断了那线,再在线的末端挽了个结。针在头皮上蹭了蹭,那线便沿了针头在袜子上来回穿行,一会时间,一双袜子便在妈妈的手下重新复活了。
这时候,我便在旁边细细在看着妈妈手里的针线飞舞,看着妈妈脸上岁月静好。这时候,妈妈会边缝补,边给我絮絮地说着她的儿时经历,说着自己的艰苦生活。
妈妈的儿时正是民生艰难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不能上学接受教育,不能自由自在的玩耍,小小年纪开始便要为家里分担。不满十岁的年纪,要在寒冷的冬日里编炕席,细细的竹蔑在手里来回翻飞,一宿时间,要自晚饭后编至“三星打横梁”。究竟这是一个什么时间,自己一直没能够知道,只知道那应该是很晚很晚。那是一个孩子挨着晚饭不曾吃饱的饿,忍了手上已经冻破的痛在做这项劳作。妈妈说,这是一年里她感觉最难熬的时间,因为,屋子里还很冷。
阳光里,母亲的脸上满是安详,似是口中所说的苦痛,是别人的经历。
过了冬日,农人休息时间便结束了。妈妈的身影便是家里到地里的铺展了。一日三餐、洒扫庭除、鸡狗猪鸭,更多的是地里的庄稼。自整地到播种,自除苗到收割,每一时每一处都在妈妈的身影。
妈妈干活不是那种特别快的,但是细致。
长大一点,我便也常跟了妈妈去到地里拔草。妈妈在前面缓缓前移,我在后面跟了,竟渐渐跟不上了,于是便起了放弃的念头,干脆坐着不动了。半晌,妈妈回头看见我,也并不叫嚷,只是走过来,说道,歇歇。
接着,她和我说起,幼时我没有人哄看,妈妈还要干活,没有办法,只得带我来地里,把我放在地头,然后边拔苗,还时不时过来看管我。然后她说,你看,现在你不也能帮着干活了吗?
她又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长处,你看那边干活的那个,特别利落,拔苗得落我半截地,咱不跟她比,咱的目的不就是拔完了吗,无非是她早干完了她早歇会,咱干得慢,晚歇会的事。坚持着做,咱咋也能干完。秋天,收成都一样。
是呢,秋天,我家地里也收获了金黄饱满的玉米呢。甚至有时,收成还要更好些呢,因为妈妈的细致。
年节里,妈妈也从不肯停歇了自己。妈妈手巧。家里经济情况不好,她又一心要将我姐弟两个供出去,让我俩靠了读书来改变自己。所以她四处去学习手艺,想通过自己的能力来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几年里,她学会了蒸馒头包子,学会了炸油条,学会了做豆腐脑,还学会了做豆腐、做汤圆。年节里,她便依了时令做各种吃食来卖。
常忆起,夜晚的灯光下,妈妈将那面粉掺了各种液体用力地揉着,大大的盆子里的面粉在她的手下听话地团成了一个光滑柔软的面团,静静地在盆子里安睡,只到第二天的清晨妈妈再次将它们唤醒。灯光映在她的身上,影子在奋力地砸进面里,呼吸声越来越重。直至完成,一声长呼诉说了刚才的劳累。
那时,妈妈做的豆腐与妈妈炸制的油条是村里最畅销的食物。常常是供不应求,我们竟常常不能够在年节时候吃得到。
一年四季,妈妈的身影总是劳作着。为着我们能有一个好的生活,为着我们有一个好的未来。
我和弟弟终于如她所愿,靠了读书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而她,也终于被生活的劳碌所压垮。
那个忙碌的身影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那个身影已经在那抔黄土中静静地躺了十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