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随着肉体的消失宣告终结,于是思念成了追悼的方式。在无数的碎片中,我拾起一些片断,将它拼凑成一个人。
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脸色苍白,挺着啤酒肚走起路来,总是一摆一摆的,与企鹅一样滑稽。从小我便住在外婆家。7岁那年,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我回到了家——一个全然陌生的家。父亲的脾气不好,妈妈处处忍让,但也没见他脸上露出过笑意,仿佛自己成为家中的元老是名副其实似的。
他规定每晚六点以前必须开饭。有一次,妈妈因煮鱼而晚开饭,父亲便一言不发,坐在那摇椅上静寂,又是很久的静寂。微胖的身躯,仿佛是一个生锈的大水壶,只要一经加热,便可以沸腾。我不敢靠近,害怕会一触即发。那闸门式的嘴巴,好像只要一经打开,愤怒之词便会如潮水般涌来。
于是,每天我都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犯规。一日,因公交车误班,我回到家时已六点半,我犹豫着,始终在家门口徘徊着,不敢进门。父亲拖着生病的身子吃力地开门张望,苍白的脸上显出疲惫与担忧,发现我在门口。我转身想逃,还没来得及,就觉得肩头一松,书包已被拿下,莫非他要打我?我心里边像揣了个兔子,跳得我一身冷汗。不敢再往下想,但父亲只是拍拍我的头,带我进门。“饿了吗?”见我点头,便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抬头一看,似乎看到父亲流露不同寻常的无限慈祥的目光……
随着学业加重,我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那条规矩也就渐渐地束之高阁了,只是父亲的目光仍会坐在他的摇椅上,前后摆动他那水壶般的身躯,等待着我和母亲回来吃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有一天摇椅的身影消失了……只是母亲仍会在六点前开饭,然后等我回家。
每当夜幕降临,我孤独地仰望夜空,千万颗亮晶晶的眼睛对我察看,一阵风在我耳旁回荡。我仿佛又在耳边听到他的咆哮声,捕捉在一个臭脾气、固执的父亲的微笑的面,我知道,有一句话深深埋在心底,始终没能从他闸门式的嘴中说出来:“孩子,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