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对生活的烦闷,我来到外婆家。
在一座圆圆的小山的山坡上,外婆就地取材,红石铺地,红石砌墙,红瓦盖顶。远远望去,小屋就像佛祖额头上的红珠。
门前矮矮的竹篱上爬满了紫色红色的牵牛花,右窗前一株夹竹桃长得任性:片片绿叶、灼灼红花顶着房檐。窄窄的红石甬路直通门前的溪边,屋后是葱郁的竹林。
夏日的清晨,我被四周脆亮的蝉声唤起。外婆捧了一捧小米站在院子里,山雀、椋鸟、画眉等围着外婆刺棱棱地飞着,叽叽喳喳地叫着,有的落在外婆头上,有的站在外婆肩上,有的在外婆手上抢食。外婆被岁月揉皱的脸笑得像绽放的野山菊。喂完鸟,又用竹筒一勺一勺的舀水浇夹竹桃,宛若一个母亲哺育她的孩子。我看着枝枝杈杈的枝条,“外婆,为什么不剪一剪枝呢?”“随它的性吧。”时光淘尽了人世的沧桑,给她留下一脸的淡泊宁静。
午后我们往竹林深处挖笋。后山的竹林莽莽苍苍,坦坦荡荡。初春的小笋已长成“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的模样,无数茂密的竹子牵一下衣摆又钩了钩手臂。外婆说,竹林中藏着“宝物”。原来,当地夏季也有竹笋钻出。这种竹笋绿中透紫,紫中带绿,尖尖的脑袋上顶着一撮刚翻出的泥土。外婆告诉我,铁锹铲得浅了,只能挖个笋尖;铲得深了,可能伤着笋根;要悠着劲挖,才能做好。在一片片青翠的背景下,嫩绿的草丛几乎淹没了脚踝,我们有时用手拨开草丛找寻,有时用脚探寻,顺带着采了些蕨菜蘑菇等。前面的路忽然间越来越开阔,繁杂的竹叶逐渐都退到身后去。拨开几簇竹叶,竹林已经到了尽头。
在日光缓慢退潮的天空里,红橙的色光交相辉映,一两簇发亮的闲云,映入我的眼帘。这时外婆披一襟霞光,靛蓝染出的壮族衣衫像是裁一块蓝天做成的,与竹林融为一体,我定定地看得入迷。
当晚霞铺满餐桌时,一盘雪丝般油焖笋,一盘翠绿的凉拌蕨菜,一盘鲜亮的螺蛳粉,让我平生第一次品味出天然的味道,只是“欲辨已忘言”!
夜里,山风把蛙声捎到枕边。她沿着清风流动的方向,沿着水草间的缝隙,在草芽拔节、花苞绽放的瞬间来了;她沐浴着月光,轻一声,重一声,拨动着我生命的琴弦,到身旁来了。我披衣而起,乘着月光寻这天籁之音去。
竹篱边,蝉在白天先用有力的前爪在薄薄的洞顶上悄悄划一条细缝,窥探外面的世界,而后在夜色的掩护下,爬出洞口,爬上篱笆,蜕去外壳,舒展开嫩嫩的翅膀,在夜风里参悟生命的境界。夹竹桃花上缀满了明月,夜露洗净了明花,明月洗净了我的目光。
伫立溪边,明月浮空,静影沉璧。在率性的蛙声中,溪月坦然地枕着清流;调皮的夜风弄皱了她梦的裙裾,她也淡然地把它抚平。我突然读懂了外婆溪月般的一生:一个人只要内心坦然和谐,就能笑看风云、从容面对一切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