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面包店中,背景音乐突然响起《父亲》这一首歌,我不禁眉头一蹙,抬头向北方看去,那遥隔千里的地方也终是我魂牵梦绕的远方,那远方有一份爱。
小时候,家就在那远方,父亲的肩膀是我童时最深远的记忆。每到令人难耐的暑夏之时,父亲总光着膀子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这时我们要骑在这“老虎脖子上”。在一旁轻轻地踮着脚绕到他身后,然后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父亲总会吓得一惊,之后就迅速地反应过来这只能是他调皮的儿子:“人还不大,胆子可不小。”最后我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把我举到高处并让我坐在他宽大的肩膀上。虽没有别的花样,但这已是我童年最大的乐趣。父亲宽大的肩,是我儿时的游乐场。
要上中学了,就不得不回到故乡,父亲到车站向我们告别,这是人生第一次重大的离别。我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到最后上车时父亲才打破沉默:“记得回家打电话。”我点点头,相当于最后的告别。当父亲转身离开时,突然喉咙酸痛,就像胃液在食道中翻腾,不知这样的感觉多久没有出现了,我想对他说些什么,可他的背影已在一片模糊中消失了。
回来久了,便发现一个“好笑”的地方,每当接通打给父亲的电话时,电话那一头总会喊:“喂——儿子。”之后父亲就像恍如隔世一般跟我讲这讲那,我也插不上一句话,任凭他讲。有时候,突然觉得好久没见到父亲了,就想跟他说一句“我想你”,可永远不知如何开口,总是要说出口又被吞进去了,取代的只能是忍痛的“再见”。我每次这样草草地挂掉电话时,耳边仿佛就能听到父亲深沉的叹息声,即使这不是真的,我也宁愿相信这是事实,它在告诉我——你没有勇气对一个你牵挂的人说类似“我想你”这样一句暖心的话,这样的事实总是刺痛的,估计两个粗糙的男人终不能互相表示自己的爱。
我遗失了一份欢乐的父爱,但,仍不止。
去年冬天,回到远方和父亲一起过年。那时北方在下着雪,天地茫茫,天际线在一片洁白中消失,放眼不见一个人影,路上只能听到雪簌簌的声音。可到一个路口时,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身影,也许因为我们路生,父亲专门跑过来接我们。父亲走到跟前时,我差点认不出面前的男人是谁了:“……爸,好久不见。”“是呀,好久不见,儿子!你又长高了!”父亲笑了笑,露出了他的鱼尾纹。“父亲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皱纹了?”我只能在心中惊叹。这时,父亲逞强地抢过我手中的行李:“来,别把你累着了,来爸这儿就好好休息”“不用了,我都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别跟我斗了,你在长身体,不能把你压变形了。”一番争执过后,还是父亲赢了,我空着手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吃力地向前走。突然,那个能独当一面的背影倒下了,我赶紧跑过去,扶起他,为他拍下灰尘。他抢先在我前面说:“下雪了,路滑,你在后面走小心点。你们又带了什么好吃的?行李这么重。”他又倔强地向前走,茫茫雪地中,一个黑色的背影在路上蠕动,另一个黑色的背影在其背后伫立着,前面额上的是晶莹的汗滴,后者脸上的是感伤的泪珠,总之都热热的、咸咸的。
宽大的父爱也被岁月磨走了。现在父爱已是残缺,难道每一份父亲粗糙的爱终都要被时光消释、冲淡吗?这遗失的父爱,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