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着精心准备的礼品,满怀祝福,我从大年初一走到初五。迎接祝福的欢声笑语和美酒佳肴,醉了血脉亲情。
初六,我的脚步停歇在家。早上起床,看着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食材,我却为做什么饭而发愁。去亲朋好友家拜年,每逢吃饭,孩子们手里的筷子总是懒洋洋的。孩子们并不挑食,只是单纯的不饿。每天接连不断地整桌大席,把他们的胃撑得满满的,常常是这顿的还没消化殆尽,下顿的已经摆满餐桌。
记得我和孩子们仿佛年纪时,我的肚子似乎从来没有吃饱过。
我们姊妹八个,我排行老七,母亲经常讲起我刚出生的时候如何瘦,因为没有奶水吃,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为了让我活下去,他们差一点儿把我送人。所有这些我当然不记得。
我只记得那时候真的很馋,什么都吃,草地里的蒲公英、茅芽、马齿苋,树上的槐花、榆钱,地里的蚂蚱、蟋蟀、瞎头碰、屎壳郎……只要能吃,就绝对不放过。
夏天,爷爷在村外看烟炕,晚上就睡那儿。第二天一早回家,总会带上几只烤熟的蝉蛹。那是爷爷拖着残疾的腿,用了大半夜的时间逮到的。他自己不舍得吃,在烟炕里烤好后,带回家给他馋嘴的孙子孙女。为了吃到焦香的蝉蛹,我们要赶在爷爷回家之前起床。爷爷带回的蝉蛹多的时候人人有份,如果少,起床晚就吃不到了。
那时候夏天的西瓜很大,西瓜子也很大。一个西瓜切开,我们抢着给长辈们送,谁送的,吐出的西瓜子归谁。把西瓜子在太阳下晒干,用塑料袋包好,藏起来,等到过年吃。可那时的我们,常常忘记藏西瓜子的位置。
冬天,奶奶屋里总燃烧着一个大树疙瘩。抓一把玉米粒埋在燃尽的木灰里,“嘭”的一声,玉米炸开花,从灰里蹦出来,赶紧捡起塞进嘴里,常常吃一嘴灰。到了晚上盛一碗凉水,放在屋檐下冻一夜,早上就成了冰坨子。把碗放在凉水里泡一泡,冰就会和碗分离。捧着冰坨子,姊妹们,你啃一下,我咬一口,一个冰坨子没吃完腮帮子就麻木了。
记忆里,家里的红薯特别多,从秋天吃到收割麦子。每次开饭前母亲都会先端上一筐煮熟的红薯。就着热气,姊妹们一顿哄抢。红薯吃多了,一大锅汤面条就会剩下。晚上热一热,稠乎乎的,端起碗,哧溜一下,有点儿烫嘴,赶紧咽,又烫到了心,可还是迫不及待地去哧溜第二口。如今家里的面条剩下,晚上无论怎么热,也热不出童年那个味。
小时候,村西有一个很大的苹果园。苹果成熟时,二姐常常背着大人带我们去偷苹果。偷苹果要趁下雨天,并且是大雨,不然会被人逮到。苹果园四周是高高的土墙,根本无法翻越。早几天姐姐就踩好了点儿,我们赤脚冒雨溜到围墙排水孔处。瘦小的我和弟弟脱了上衣被姐姐推进洞里。围墙里面遍布蒺藜,一脚踩上去,疼得呲牙,顾不得拔掉扎进脚的蒺藜,飞奔树下,摘下苹果用上衣兜好,顺着洞递出来。偷来的苹果不能带回家,父亲是大队干部,生性秉直,断然不允许孩子们偷公家的东西。如果吃不完,就找一个麦秸垛,塞到里面,日后慢慢吃。
我们村外有大片的芦苇,编席是村民们的拿手好戏。生产队解散后,父亲常常带着编好的苇席去很远的地方赶庙会。每次回来,无论席卖的多少,父亲总要带回些零食:一把花生、几根油条、几个包子……所有这些都得先让爷爷奶奶尝尝,然后我们姊妹分吃。那一年,父亲买回来一小兜油条,刚好一人一根。四姐拿到油条后,突然躺在地上大哭起来,说分给她的油条比分给三姐的油条瘦。
过年了,家里会买一块肥多瘦少的肉,一小部分和着红白萝卜剁一大盆饺子馅,另一部分带骨头的在锅里煮熟。煮肉的水糟上一锅萝卜片。煮熟的肉先做刀头,祭祖先,然后用来招待客人。家里来了客人,我们会躲得远远的,客人前脚出门,我们后脚进屋,桌上用来招呼客人的肉菜在父母送完客人后,总会被我们一扫而光。
最好吃的莫过于货郎担子里的夹米糕,一种白色,像猫耳朵大小的食物。每每听到货郎摇拨浪鼓的声音,赶紧拿出自己捡的破薄膜,破鞋底,碎玻璃……有时候也会把奶奶塞进墙缝里用来换针的碎头发偷偷拿去。
……
“哇!妈妈,今天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孩子们一边夸张地称赞一边帮忙摆碗筷。
一家人围坐餐桌旁,我看着孩子们不紧不慢的吃相,幸福突然由心而生。现在的我们天天都在过年,冰箱里的鱼、肉从来没有断过;水果盘里总是堆满了各种新鲜水果;孩子们喜欢吃的小零食,家里随处可见。那些留在我舌尖上的记忆,孩子们不会经历,那种刻骨铭心的饥饿他们也不用去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