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你真是一个相当啰嗦的老头，每每节假日来我家小住的日子，总是拉着我问东问西、问长问短，从学习成绩到生活琐事，事无巨细，有时候甚至同样的话题要叨扰个三四遍。起初，我耐着性子应酬着，但是你那时常混乱的语序和方言味浓厚的口音使我的耐心一点点的消散在不知名的远方。从我那不耐烦的语气和敷衍的回答中，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容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灿烂，与我的谈话也越来越少。渐渐地，我却感觉心头空落起来。
今年元宵节前一天，满怀欢喜的我放学一进门却诧异地发现客厅、客房都没有你的身影，一丝不祥的阴云涌上了心头。果然，从询问中得知，你住院了……
医院残白而孤寂，白炽灯光和夕阳的余晖交织着、斑驳着。一踏入大门，便觉一阵阵寒意扑面而来，仿佛顷刻间便蔓延到我全身，我插在口袋中的手不由地紧攥着，一袭袭白衣擦身而过，走廊尽头那个古朴的摆钟在心上滴滴答答……
我轻轻地推开病房的门，一股浓稠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只见你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窗外的阳光恰好让你置身于阴影中。你已经骨瘦如柴，双眼无神，岁月的痕迹从你的额角延伸到下巴，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画作，那布满血丝的双眸中倾泻而下的分明是落寞与孤寂。
我快步走上前，轻轻地握住你如枯枝般的手，不敢用力，仿佛是一个易碎品。你木讷地望着我，眼神中溢满疑惑与迷茫。我鼻子一酸，你竟然不认识我了？我望着你，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姥姥，我是可心啊，可心你记得么？”“可心？可心？……”你喃喃着，似乎在记忆中努力搜索着，突然猛地一怔，从床头摸出一根拐杖，支撑着，仿佛用尽全身力气，颤巍巍站起来，侧身走到床头柜前，费力打开抽屉，一双形如枯槁的手在里面胡乱地翻翻找找，眼睛里透漏出焦急的神色，终于，从抽屉最里面角落，翻出一个玻璃瓶，里面竟装满了我最爱吃的话梅糖。你如获至宝地捧着，小心翼翼地递给我：“这是我家可心最喜欢的……”糖有些化了，我轻轻地剥开一颗，放入口中，话梅的酸爽和黑糖的香甜在唇齿间交融，立刻充斥着我整个味蕾。你心满意足地凝望着我，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绽开一丝笑容，那道道岁月刻下的皱纹似乎在这一瞬间舒展开来，一双失神的眼睛，慢慢地放出光彩来，浑浊却温润，透着慈祥。
原来你虽然忘记了我的样子，却始终没有忘记对我的爱！我的泪，不禁夺眶而出。泪眼迷茫中，我仿佛看见一个四五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被你拢在臂弯里，开心地吃着糖果。而你正慈爱地凝视着她，嘴角微扬，浅浅地笑容中浓浓的爱在眉眼中铺展流溢……
坐在返程的车上，我贴着车窗努力回望，医院渐渐模糊，直到变成了一个小白点，消失在视线中。手捧着玻璃瓶，话梅糖的余味仍在口中萦绕，那份香甜成为心头浓稠到化不开的感动。我终于意识到，往昔你的唠叨、你的啰嗦如今竟是我心底最珍贵的依恋！
还好，现在还不算太晚，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我要悄悄地走近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