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夜幕笼罩着这寂静的乡野。远处稻田里的稻穗还在随着晚风摇动,群山在月光的映衬下,都仿佛成了剪影。田埂上,坐着一个小孩,十三四岁的样子。他踢踏着双腿,吹着一只竹笛,十分投入。笛声婉转,带着夜晚淡淡的忧伤,也将他的思绪拉回了午后。
“铁蛋!铁蛋!”爷爷在院外向他招招手,“你表哥回来喽!”正坐在墙头玩耍的铁蛋心中一震,双眼亮了起来。他三两下爬下石墙,飞奔向村口。这些年铁蛋和爷爷相依为命,他是多么盼望能有个伴儿。七、八年前,表哥出去工作,听说去了大城市,可安逸了。这几年,亲人一个一个离开,铁蛋身边只剩下爷爷,如今表哥回来,他怎能不激动。
果然,在村口,在大巴车离去掀起的尘土中,站着他日思夜想的表哥。铁蛋一下扑上去,紧紧抱着表哥的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表哥也十分想念这个弟弟,走的时候,铁蛋才六岁,还不及他的腰。这几年,他在城市中举目无亲,日日辛苦打工,好不容易才让生活安定下来。看着面前这个离别多年的表弟,心中也是格外怜惜。这么多年,铁蛋与爷爷孤苦伶仃,靠着爷爷撑起这个家。如今,爷爷老了,病了,走不动了,没法下地干活了,又靠铁蛋干些杂活养活爷爷。他自己在外也节衣缩食,争取给家里寄点钱,让这一老一小好过点。
铁蛋与表哥一前一后欢快地迈进家门。这个家实在是简陋:一间四四方方的土坯房,靠墙正对大门是睡觉的地铺——用麻布铺成小床。地铺左侧是一个土灶台,上面架着一口破锅。爷爷正站在灶台前烧饭。一道炒青菜,一道烧豆角。虽食材有限,却也十分可口。家中明显布置过了,却还是掩盖不住贫穷的气息。表哥望着面黄肌瘦的铁蛋和瘦骨嶙峋的爷爷,眼眶湿了。
坐在破木桌上吃饭,铁蛋使劲地扒饭,三两下就吃好了。而表哥则吃吃停停,欲言又止,终于,他开口了。他坐直身子问道:“铁蛋,你——想不想去城里?”铁蛋一听,激动万分,不假思索一口答应:“好啊,好啊,什么时候走?”表哥眼中闪过浓浓的悲伤,不过转瞬即逝。他理理衣衫,说:“明早就动身,你到了城里,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在城市生活,过富足的日子……”说着,表哥看向一旁的爷爷。爷爷一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太阳越过了山尖,西天笼罩着一片火红的云霞。饭后,爷爷在收拾桌子,铁蛋与表哥出来散步。村子里的风光很美,表哥似乎有些累了,找了一个石磨坐下。铁蛋坐在表哥身边,激动地向表哥发问:“怎么去城里呀?”表哥答:“坐大巴车,再坐火车。”“什么是火车?”“是一种有很多轮子,很长很长的车。”“城里都有什么啊?”“城里什么都有。”……问完了想问的问题,铁蛋高兴地拿出自制的竹笛,吹了一曲轻快的曲子。旋律飞出村庄,飞向山谷。一曲作罢,铁蛋放下竹笛,神采飞扬地对表哥说:“我要把这些新鲜事儿都告诉爷爷。”表哥拉住铁蛋,垂下头,盯着地面不说话。良久,他开口说出了一个悲痛的事实……
那是几个月前,表哥忽然收到了一封爷爷寄来的信。信中说爷爷患了病,可能没有几年便要去了。爷爷不希望铁蛋为了自己将生命埋没在山野中,他想让孙子上学,读书,过精彩的人生。于是,他让表哥将铁蛋接去大城市,与他一起生活,留自己在乡野度完残生。读着信,表哥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他当即回信说无论如何也不能留爷爷自己在乡村,要进城就一起进,可爷爷的答复是毋庸置疑的,一连三次都是如此。表哥知道爷爷的脾气,明白再说也没用,只得回来接铁蛋。
表哥讲完,抬头一看,铁蛋已是泪流满面。爷爷不知何时站到了村口的大道上。月光洒在爷爷的身上,为爷爷佝偻的身体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银辉。在这光辉中,他显得异常高大,铁蛋扑到爷爷身上,大声抽泣,不停地念着:“我不走,爷爷,我不走……”爷爷拍着孙子的肩膀,安慰他:“爷爷老了,走不动喽!去了城里,多一张嘴吃饭,不是让你表哥受累吗!反正我也没几年了,就要去一个好地方了。那儿——呵,不愁吃,不愁穿,可安逸了。孙儿,你可别怪爷爷撇下你,一个人去享福啦……”说着说着,爷爷也哽咽了。他拉拉衣袖,拭了拭眼角,拄着拐棍,背过身,踏上出村的大道。爷爷刚走出几十步远,忽听铁蛋喊道:“爷爷!别走!别走!……”爷爷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离开山村,走向月亮的方向……
第二天晌午,爷爷回到家中。看着空荡荡的家,爷爷心中很是欣慰。“不知我的孙儿此刻走到哪了?”老人心想。这时,他发现在灶台上放着一张纸条和一支竹笛。爷爷凑近一看,是铁蛋的字,小小的纸条上,铁蛋用稚拙的字体认真地写着:“爷爷,别担心,我会回来的。等我有钱了,一定让您搬进城里来,治好您的病。您等着我……”爷爷心中又浮现出那个坐在田埂上吹笛子的孩子,眼角泛起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