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老家吃饭,在微信里看到一篇短文,上面说,总有一个地方或是一段回忆会让你嘴角微微上扬。
正找寻着那个地方、那段回忆,就到了故乡的村口,渐渐就把这句话忘了。村里的房子大多是依着富春江而建的,坐北朝南,最高不会超过四层。房门前,或是幽静的小院,或是绿莹莹的菜圃。
村庄里的人,基本是相互熟识的。夏天,大家就约着到老树下坐着乘风凉,人人提张板凳,还有人轮流送扇子。冬天,总会有几个老头儿在下午三、四点就将一口大锅置在小卖部的门口,放些柴,生了火,等天黑了,小半个村的人都围在边上取暖,唠家常。
到了年的前后,村庄的热闹程度又翻了几番。
按照村里的习惯,年,通常从小年那日算起,到了元宵那日基本结束。
在我的记忆里,小年的夜晚,是长达十九日的年里最热闹、最有年味的。
村里的老人大多信奉于佛教,我的奶奶也不例外。到了小年那天,她就会把全家人都呼到老宅前,迎接凡人皆看不见的年菩萨、灶神和家族已故的先人来家里吃年夜饭。
在这天,家家户户都会点亮门前的红灯笼,并把饭桌移至大门前,好让年菩萨等方便找到。奶奶一般会准备好一整只鸡,蒸熟了包好红布摆上桌,把一条活的大鱼用酒灌醉,也包好红纸摆上桌,而这大鱼在事后,还会被放生在江中。另外,奶奶还会准备不少自己播种的蔬菜和包着红纸的水果,还为每位“客人”倒上一整杯的黄酒和一碗糯米饭。至于那些事物为何要包上红纸,大人们没有说过,我们小孩子就开始胡乱猜,那时我们还在上幼儿园呢,唐哥说,包上纸比较方便拿,我说,包红纸纯粹是为了好看。争论了一两年后,开始明白原来有“年兽”这个说法,就又都一致认为,包上红纸,是为了防止害怕红色的年兽偷吃。至于这个结论是否正确,十多年过去了,我们都没有证实。桌子前,往往还会点上两支红蜡独,放一包香以及一个用于插香的小罐子。奶奶站在桌旁,与“客人们”说起家里的状况和这一年内家里发生的较大的事,告诉“客人们”我们一家对新一年的希望,比如全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和和睦睦之类的。然后我们每个人都要按照辈份顺序依次点香并恭敬地行礼,心里默念自己对新一年的希望。待将香插好后,又需双手合并行礼,才算结束。我们虽然看不见这些“客人”,但长辈是坚决不让我们靠近他们坐的位置,说是如果碰了他们坐的位置,就像是攻击了他们,那就是大不敬了。这一系列的动作中,是容不得嬉皮笑脸的,所以,奶奶总会命令我们把电视机、手机之类的关掉,并保持严肃和内心赤诚。在这个时候,就连几个月大的孩子居然也会不哭不闹。
等“客人们”吃饱了,奶奶会让爸爸和叔叔端来两大盆纸制元宝和纸钱,都用红线包着,小一些的元宝是在半年前奶奶就领着我们小孩子一起做的,大些、精致些的彩色元宝,则是前些天奶奶找了村里的妇女们一起制作的。我们要把这些东西,统统丢进生了火的大铁锅里,奶奶说,这些是给我们已故的亲人烧的,表示以此让他们在另一个国度也能平安快乐,不愁吃穿。大人说,这些不光是只是传统的习俗,也是对故人的一种祭奠和思念。
在这之后,就到了放烟花和鞭炮的时候了。按理,我们这些小孩子应该会抢着来点火的,但我从小对火就有强烈的畏惧感,所以只有唐哥小心翼翼的伸手去点,但还没等点着,他也吓得跑进了门。老宅有扇很大的玻璃窗,我们每等放烟花,就会跑到窗前看。小的时候,我的个子还没窗台高,看不到,唐哥比我高出快一个头,刚好将烟花看得一清二楚,他就笑我矮,现在,唐哥还是比我高一个头,但因为太高,阳台的屋檐遮住了烟花,而我的身高则恰好能将景色尽收眼底了,我就笑他长得太高也会吃亏。
等放完了烟花,大人们就开始打扫卫生。以前,大人怕我们“帮倒忙”,就塞些零钱打发我们去小卖部买“仙女棒”和“跌跌炮”;等我们大些了,又不愿意打扫,就很习惯地又都跑去小卖部买东西。
按理说,到了小年,小卖部也该要关门了,但村里的这家小卖部就很不同,即使是大年三十,也还亮着灯。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口齿不很怜俐,但热情无比,又因为来买东西的大多是本村人,所以他和每个客人都能聊得欢。在村里临时落脚的租户常问他为什么过年了还不关店门,他说,就等这些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们来买小玩意儿,不然,对于孩子们来说,手里没有了“仙女棒”、“跌跌炮”,年就不完整了。
每次从小卖部出来,我和唐哥都会捧着几大袋“仙女棒”“跌跌炮”,慢慢地向老宅走去。一路上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但我们不觉黑,因为只要一抬头,就是漫天的烟花,一回头,到处都是故乡的热情。
忆起故乡,忆起故乡的小年,我不觉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