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半行云,山中流水,松间明月,江上清风,无往而无不相逢。我手捧一瓷杯,杯中泛着淡淡红茶。细看此杯,凝脂般的颜色,口大腰圆,温润而泽。载千缕茶香,望一轮明月。
我一直记得兴途歌的模样:正眉毛,薄嘴唇,有着他家乡人那种朴实的圆脸。兴途歌家里很穷,不过他从不在乎,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几件白衬衫,天天穿在身上也从不发黄。梳着三七分头,整整齐齐油光发亮。他一转来我们就认识了,渐渐地,我发现,他不是我想象中的淘孩子,抛开“穷”这个字,他可是我们之中最出类拔萃的孩子。
我看到了他留的字条:学校小竹林里见。——小竹林,我们最常去的地方。在那片绿荫中,兴途歌给我讲述他的故事。我拨开无数浓密的竹叶,终于在一个竹根交错的角落里找到了他。光把竹的影投到他身上,整个人都斑驳了。我看着看着,不禁痴了——坐在那里的到底是兴途歌还是一棵翠竹呢?我来到他身边倚着竹竿坐下,他递给我一个闪闪发光的杯子,捧在手里好舒服。你这是哪儿找来的杯子?我问。他不回答,只是向我神秘地笑。
“鲁迅先生曾说过,‘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不过,这要享这清福,首先必须有功夫’!”
兴途歌手里也端了个茶杯,把它举在胸前。有功夫?你要说他在意煮茶之法?“也许是韩信点兵?关公巡城?”兴途歌打趣着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坐着,你等着,就端着这茶……”兴途歌的眼神中散发出异常兴奋的光芒,他也不顾杂草来搔自己面颊了,“原来说的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的清修闲适……”对了,是时间!我快活地喊了起来,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我的朋友!”他激动地手舞足蹈,抓着竹竿转了好几圈……我看着他尽情地笑啊、闹啊,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便又随口问了一句:你这杯子哪来的?——就在一瞬间——一切欢乐都停止了,他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打了个哆嗦,沉默半晌后,他小心翼翼地来到我身边,低声说:“收好这个杯子,被告诉别人,好吗?”我见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敢问为什么,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一整天,兴途歌都没有和我说话,只是攥着手心,汗流过他的脸颊,浸湿了他的衬衫。下午我远远地看着他独自回家,无意中感到了一丝仓促。夕阳把他的背影无限地拖长,拖长,拖长……他回过头来和我招手,很久很久……
我再也没有见到兴途歌。我根本没有想过和他告别。但是他就是走了。听说他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吉林。那儿离这里很远。我总是想着兴途歌现在怎么样了,他家还穷吗?他还会天天不停地向家人念叨那些名家的名言吗?如果不说,那他会干什么呢?后来我知道,那天兴途歌和我喝的那两个杯子是他们兴家的传家宝贝,他爹当天回家就发现玉瓷不见了,兴途歌挨着毒打,一只手被打骨折了,第二天,他就坐着小车回了吉林。
吉林是个好地方,那里有一个童话般的白色故事,也只有兴途歌能配上它了。我想有一天一定要上吉林去,把这宝贝还给兴途歌,这回,轮到我给他讲故事了。
本想江河相聚,无奈风雨不对。只是愧疚,千里之外的朋友,如若有缘,我愿赴今生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