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了。江南的夏天褪去烟雨蒙蒙的外衣,柔弱无骨地拂过小桥旁的柳枝。夏天躲过了屋脊上的瓦片,拨开村口大榕树的叶隙,直直地打向那片缝隙中嵌着青苔的小砖路上。
小巷子里,打着伞的、走在屋檐下的、榕树底下扇着帽子的,估计心里都在念叨着久久不愿离去的夏天。耐不住的热意东奔西窜,家里前柱下蒙了尘的皮球也泄了气。我躲在房檐下,蔫儿了一般,怎么也抓不住若有似无的凉意。“叮叮、叮叮……”,滚烫的风儿竟然带着一阵阵清亮的声音掠过我的耳畔。这声响真特别,是那么的清脆,那么的悦耳。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呢?幽幽的声音像在指引着我,悠扬又勾人。我循着声音走啊走,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走到了小巷的尽头。
在那尽头,我望见了一位老爷爷,他驼着背,一步一步稳稳地踩着地砖,肩头的扁担一上一下地晃悠着,手上不停地敲打着“叮叮、叮叮……”,嘴上还在不紧不慢地叫卖。这可是两大担的东西呢!走进一瞧,原来是卖叮叮糖的老爷爷。爽利的短发中大片的银白,黝黑的脸上是道道沟壑,肩上担着的大篮子压皱了衣服,也压弯了他的腰。见是卖糖的,我便赶紧去叫了妈妈过来,双手围着妈妈央求着买一块。妈妈终究是抵不住我的软磨硬泡。
这种糖是有些不一样的。别的糖都是已经包装好,要是给了钱,就直接给客人;而这种糖是要现场取的。一手拿一个钉尖是扁的钉子,一手拿着一把小锤子,那小锤子敲啊敲啊,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糖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这糖似乎有一股特别的气味,像是白衣仙子的衣袖轻拂我的鼻尖。糖上的小小个的黑芝麻星星点点的,我急忙拿起一块塞入嘴巴里,这糖味道可好了,凉凉的,有点薄荷味儿。我嚼了一会儿,牙就被糖黏住了,忍不住用舌头剔了剔。还是不得劲儿,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在牙齿上抠了抠。老爷爷被我可爱的样子逗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身体也在打着颤儿。
手捧着糖,我随着妈妈往家的方向走,不由自主地回过头看看。没想到,老爷爷也回头冲我笑笑,接着再慢慢转过去继续一家一家叫卖。那脚步走得缓慢却坚定,踩着砖地,顶着烈日,走向了千家万户。我久久地盯着老爷爷的背影。夏天快走了吗?
过了好几天,“叮叮、叮叮……”又混着蝉鸣响起了。伴着早晨的凉爽、中午的闷热,叫卖声直到下午才从喧闹中渐渐远去。
年年的夏天如约而至,却再也听不到那声响,再也尝不到那滋味。偶然在街边碰到,可已不再是那个老爷爷了。我买了一包,含在嘴里,望着他那远去的背影,不免伤怀:叮叮糖还是儿时吃的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