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命诞生的那天，飘着微雨，既喜，又悲。九个月，不容易。
母亲去医院住了很多天，每次来学校接我的是陌生的小姨。空落落的屋子，没有母亲的厨房，让人清楚地知道，这到底不是一个真正的家。听人说，母亲是因为肚子疼而住院的，我很强烈地预感到，宝宝要出生了。
七月二日，宝宝出生了。没有预想的兴奋，空白代替了大部分思维过程。只记得，小姨扯着我的衣角，挤过打着雨伞的形形色色的人群。雨声滴滴答答，像是很多人在赶路，隐隐约约，连通着过去与未来。茫然地四顾一周，冰冷的天，冰冷的铁栅门，冰冷的人们，望不到尽头的长廊，刻骨铭心的消毒水味，烧伤的病人，啼哭的孩童，即将生产的妇女，坐着轮椅的老人……他们的面孔，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晃动、扭曲、变形。空间很大，恐惧与压抑一刻也不愿和我分离。一长串的房门号，看得人头晕。冒着水液的针头，好像突然就扎进了谁的心脏。这里大概永远没有微笑，只有单曲循环的嘈杂和不断慢镜头回放的愁容与泪水。
我试图加快脚步，赶紧抽身。推开门的那一刻，我震惊了。从来没有想到，生产完之后的母亲，竟是这副模样。那个昔日温柔、美丽的母亲，就这样无力地躺在床上。头发散开了，肆意地垂在床沿上；脸色不再红润，惨白惨白；肥厚的嘴唇裂出几道口子，上面还残留着些刺目的白色粉末，大抵是止痛药吧。十年前被手术刀割开的口子，那松软而不富弹性的肚皮，今日，又再一次被剖开了。护士漠然地注视着点滴，不知为什么，大人们又把母亲抬了起来，像是要抽出放在床单上的棉垫。奶奶曾说，大人们是知道轻重的，可他们抬起母亲的动作为何那样粗鲁呢？轻点啊！我在心底拼命地喊。棉垫被抽出时，我的心猛地一颤。那是一片怎样的鲜红啊！在蓝白相间的床单里，如此显眼。母亲好似快要流干了血，没有再动弹。我紧紧拽着衣角，不敢再近看。那一抹鲜红，怕是永远也挥之不去了。
再后来，外婆给远在千里之外的远嫁女儿发来了视频，我没忍心接通。要是她看见母亲这般模样，不知该有多心疼。
那一晚，我睡在小姨家。整夜未眠。母亲的样子和那抹鲜红，被折叠在记忆的暗影里。睁开眼，梦境潮水般渐渐退去，要是母亲在就好了。
